天上镇风声并不大。
但是陈鹤的鼾声很大。
南岛一面喝着酒,一面想着怎么会有人睡觉鼾声这么大?
草为萤似乎知道南岛在好奇什么一般,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花海,轻声笑着说道:“因为他在装睡。”
“我没有!”
有个声音从花海里传了出来。
然后又没了下文,鼾声继续。
草为萤很是放肆地笑着。
南岛在那里抱着酒葫芦很是无语的模样。
过来许久,陈鹤终于装不下去了,拿着书从花海里站了起来,却还是一脸茫然地看向二人说着:“刚刚睡的好香啊,咦,你们怎么在这里。”
“......”
南岛默然无语。
陈鹤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摇摇晃晃地踩着一地花草,走到了二人身边,在桃树下坐了下来。
两个少年一个青年,便这样待在安静的梦中小镇的大湖边吹着风。
谁也没有说什么。
一直过了很久,陈鹤才颇为犹豫的开口说道:“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什么不太好?”
草为萤转头看着陈鹤说道。
陈鹤叹息说道:“南衣城都被人围了,我们却在这里面躲着。”
草为萤轻笑着说道:“那要不你出去?”
陈鹤摇着头,说道:“那还是算了,我只是良心不安,问心有愧,又不是活够了。”
草为萤笑着没有再说什么,转头看向南岛。
南岛愣了一愣,说道:“难道我也还要再说一段这样的话?”
“我只是在看你什么时候把我的酒葫芦还给我。”
“......”
南岛拿起酒葫芦又喝了两口,还给了草为萤。
“那你怎么也在这里躲着?”南岛看着草为萤说道。
草为萤喝着酒,笑眯眯地看着湖水说道:“因为我是真的贪生怕死。”
南岛自然不信。
“我当初杀了花无喜之后,都快死了,你都能让我活过来,连丛刃宗主都做不到的事,你能做到,我不信。”
草为萤笑着说道:“我以为你不记得了。”
南岛轻声说道:“我当然记得。甚至耳朵疼的事我都记得,只不过毕竟大恩在前,不想让你愧疚而已。”
“......”草为萤很是心虚地喝着酒。
“不过我确实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要死了?”南岛看着草为萤问道。
草为萤轻声笑着,说道:“这是一个没法回答的问题。”
“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答案的时候,就是你要死的时候。”
南岛沉默了少许,说道:“那还是算了,你可千万得守口如瓶,打死也不要说。”
草为萤不住地轻笑着,说道:“那是自然。”
三人吹着暮春的风,在湖边安静地坐着,酒葫芦传来传去,也不见喝完。
南岛醉意有些上头,从身后解下桃花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陈鹤有些不解的看着他,说道:“你要做什么?”
南岛握着剑撑着伞,一指那条藏在大雾里的石道。
“我要去那边看看。”
南岛与草为萤已经很久没有提及过大湖之中的那条石道了。
三人看向那一边。
草为萤没有再笑了,握着酒葫芦,平静地看着那边,缓缓说道:“那边什么也没有。”
南岛脸上有着醉意,很是固执的说道:“那我还是要去看看。”
陈鹤叹息了一声,站了起来,勾着南岛的肩膀说道:“我陪你去吧。”
草为萤平静地坐在湖畔,没有去看二人,只是喝着酒,缓缓说道:“那如果你们在那里见到了一个背着剑的草为萤,记得不要告诉他这边的故事。”
南岛愣了愣,看着草为萤说道:“为什么?”
草为萤喝着酒,轻声说道:“因为梦要一场一场地去做,你想一下,如果你突然一梦之间,将整个生命的过程看了一遍,那么活在人间,得是一件多么无趣的事情。”
南岛沉默着,又坐了下来,似乎是被草为萤的话吓到了,又似乎是被大湖之中吹来的风吹着,酒醒了一些了。
重新把桃花剑背在了身后,说道:“那还是算了,我怕我会说漏嘴。”
陈鹤站在桃树下,有些茫然。
所以是去还是不去?
想了许久,又坐了下来,看着草为萤说道:“原来那边还有镇子?”
草为萤转头看向那边,轻声说道:“有,而且有很多,只不过有些不叫做老狗镇,可能叫老猫镇,可能叫老鸭镇。”
“也有可能叫磨剑崖,或者南衣城。”
南岛与陈鹤怔怔地看着草为萤。
他们从来没有听草为萤说过这些东西。
草为萤却只是平静地继续说着:“因为一切都只是梦中人间而已,这里便是最后一个梦境。”
南岛沉默了少许,看向草为萤说道:“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第一个梦?”
草为萤握着酒葫芦,歪头撑着另一只手,说道:“我不记得了。可能是从大漠回来之后,可能是从东海四十九万里回来之后。”
草为萤很是认真的在想着,而后笑了笑,说道:“其实那些梦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曾经见过的一个又一个小镇子而已,人间的很多故事,其实我都没有参与过,只是在忙忙碌碌地翻着山,而后回来开始做梦。”
南岛没有再问翻山之后遇见了什么。
当初草为萤便与他说过的。
翻过山之后只是山。
所以这才是他要回来做梦的原因?
南岛想起了当初那些大湖之上的万千剑光与湖底的千万柄剑。
却是莫名的有些好奇,这个叫做草为萤的少年,当年究竟是从怎样的一个故事里走出来的。
严格地说起来,草为萤不是少年。
自己才是少年。
有害怕的东西,但有时也会被一种莫名的情绪主宰,做出一些激奋的事情的。
才是少年。
草为萤很显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只会喝着酒,笑眯眯地看着人间一切。
像是在等待某个故事的到来一般。
那么那个故事在哪里呢?
南岛托腮想着。
自己的那个故事又在哪里呢?
只有陈鹤没有去想什么故事。
他的故事就是推着小车车四处卖豆腐——或许以前不是的,但是以后肯定是的了。
......
在贪生怕死三人组在梦中大湖饮酒吹风的时候,南衣城头之上却满是凝重的气氛。
陆小小被城头的骚动惊醒了,匆匆拿着剑,趴到了城头之上向下张望着。
夜色之下,无数的黑影正在向着南衣城而来。
他们疯了吗?
陆小小如是想着。
自己身为剑修,虽然算不上什么高大上的修行者,但是终究也是入道境的修士,在下午那场苦战之中,至今都有些脱力,这还没到第二日,黄粱那些人便又卷土重来了?
但是那些正在逼近的大军,没有留给陆小小太多的思考时间。
她只能重新拔出剑来,神色凝重地倚在城墙边。
南衣城头之上无数剑光盘旋着,随时准备着在大军越过青山,逼近南衣城的时候,进行第一轮攻击。
那些归来的剑宗师兄们踏着剑风站在城头,一身剑意环绕,出鞘的长剑映照着天穹之上的星光,颇为震撼的游行在城头之上。
先前南衣城只有张小鱼与几个剑宗师兄的时候,陆小小还没有这般震撼的感觉。
然而现在那些剑意浩荡的剑光多了许多之后,那种震撼才深深地刻在陆小小的心头。
倘若将来有一日,岭南剑修也能够这样,那将是怎样一幅画面?
陆小小不由得在心里畅想着。
但是这是目前的人间很难想象做到的事情。
人生百年,自然很难往更高更远的地方而去。
除非是妖族。
岭南剑修之中也有极少的几个小道境修行者。
那日也曾应和过梅曲明几位师兄的袭击。
但他们都是从几百年前留下的妖修。
岭南剑宗需要一个真正的。
天赋卓越的人来破开这种尴尬的局面。
陆小小想到这里,便沉默了下来。
而后甩了甩头,甩去了杂念,带着斗笠执着剑,安静地站在女墙边。
当那些大军丝毫没有犹豫地向着南衣城冲撞而来的时候,城头之上那些剑光便飞了出去。
人间似乎有些大雨落下。
落在青山之下,落在大河之畔。
但那不是雨,而是血。
陆小小安静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