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仍搁在唇畔,秦浚垂了垂眼睛。
烟雨留意他的动作,不由担心,最近溪风在捣鼓一些新法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没中世子爷的口味。
她心里嘀咕时,世子爷果真抬眼,开口便问:“这是什么茶?”
琳琅轩的东堂小厨房内,茶叶种类繁多,但秦浚自小喝到现在,已然尝遍,就算有新茶,也不会再有新奇感。
然而这口茶,却让他现有的认知,一扫而空,清凉的余味,应当是加入适量的留兰香,但口中甘甜久久不散,煞掉宴上吃酒的腻味。
只有溪风有心思,煮出这样的茶。
茶倒是好茶,只是不知溪风又加了些什么,煮在一起,才有这种效用。
若是寻常,秦浚定觉得惊喜,自当夸一句好茶,可今天,明明茶水带来的口腹之欢,令人欣然,但他蕴在心头那团乌云,又括大一倍。
甚至,想为难溪风。
所以烟雨看来,秦浚面无表情,难以琢磨喜怒。
而茶水怎么煮的,烟雨更不知道了。
她眨眨眼,不知所措:“回世子爷,茶是溪风煮的……”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只因世子爷脸色并不是很好,她心里猛地一跳,完了,世子爷会不会还觉得她在偷懒?
这可冤枉烟雨了,她如今有在学煮茶,但,到底手艺还拿不出来,所以煮茶一事,还是落在溪风身上。
此时,烟雨心焦,下意识想求助溪风,话也没经大脑,直道:“要不……奴婢让溪风姐姐进来解释?”
却没想到,世子爷竟真的道:“让她进来。”
烟雨打着帘子出门时,还有点纳闷,溪风到底是煮了什么茶呀,能叫世子爷直接叫她去解释的。
她不敢耽搁,连忙跑去找溪风,催促:“你快点儿,世子爷好像还挺不开心的呢。”
溪风放下茶匙,用水净手,双手在布巾上擦了擦。
光听烟雨的描述,还以为世子爷多大的火气,但溪风觉着,烟雨许是大惊小怪了。
若世子爷接受不了这种新味道,按理来说,也不会接受前头的西湖茶,可自从喝过那次西湖茶,世子爷亲自点过两三次,并非不喜欢。
果不其然,等她进房时,世子爷已将那盅茶喝到一半,并无不喜。
溪风行礼:“世子爷。”
秦浚只抬了抬眼,她穿着藕粉色的半袖,暖橘烛火描摹她的五官,更显粉面桃腮,唇色胭脂红,肤若凝脂,只半屈膝福身,亭亭玉立,不妖不俗,像莲池里最坚韧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迎风雨却不倒。
一刹那,秦浚心口一松,就放弃了。
放弃这几天的赌气,放弃等她一个解释。
在这时候,他才找回了平常心——她只是一个丫鬟,或许也有自己的难处,他到底是男子,还读了这么多年书,为何总想着不放过一个丫鬟?
因此,即使刚刚满脑子想着,要怎么为难溪风,只一瞬间,他缓了缓颊,说:“烟雨说茶是你煮的。”
溪风低头,有条理地说:“是,奴婢想着,世子爷刚从宫宴回来,宴上大鱼大肉,定会觉得腻乏,所以,就擅自把洞庭碧波茶、翡翠茶,橙皮、长白山参片、留兰香等煮在一起,希望清新的茶香,能够解腻。”
她语气温和,声音像芭蕉叶上凝聚的水珠,清冷却微甜,甚至,比这茶还叫人解腻。
秦浚思索着她的煮法,这是把两种茶叶混合到一起煮,如此一来,有得必有失,碧波茶的特殊焦香不见了,翡翠茶的清甜也大打折扣,平日里是没什么必要,但这时刻,却煮出最适合的滋味。
不得不承认,秦浚的口舌、脾胃,都受到了极致的安抚。
他牵了牵唇角,不知道是笑溪风于茶道上的天赋,还是笑自己一口气终于吞下去,临了,摆摆手:“好了,没事了,都下去吧,叫白羽进来。”
溪风应了声是,和烟雨一起退下。
刚回到耳房,烟雨就抚着心口,大声喘息:“吓死我了,还好世子爷不是不满你煮的茶。”
溪风想了想,应该与茶无关,或许秦浚对她这个人不满,毕竟前一次西湖茶,他的惊喜溢于言表,而这次,她能感觉到,他在克制情绪。
不过,无所谓,她本也不想在他面前露脸。
没过两天,烟雨又端上一盏新茶。
秦浚品尝着,还未说话,烟雨就笑眯眯地说:“世子爷,这茶是戎茶、花旗参、冬瓜片、豆蔻儿熬制一个时辰成的。”
说得像是自己煮的。
秦浚直说:“你说欠了一味。”
烟雨没头没脑:“啊?奴婢说欠了?哪一味啊?”
秦浚就知道,他放下茶杯:“溪风教你说的?”
烟雨捂住嘴巴:“世、世子爷,您真是神机妙算!”
溪风是怕秦浚喝了新茶,又要烟雨说怎么做的,所以,事先让烟雨背下来,防患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