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嫌弃自己身上的马骚味。
以前他去钟翠园时,会用冷水冲洗个两三次,就算是寒冬也一如既往,然后,换上一身从不在马厩穿的衣服,掩盖住身上的味道。
可是味道能掩盖,却掩盖不了他窝在马厩料理马的事实。
昨晚他想清楚了,按溪风的性子,一定会想要找他讨要说法。
但他给不了她说法,是他欺骗她在先,她如果骂他打他,他都能接受,也是他应得的,只是,不要伤心难过。
却说溪风听到他说的这个字,本想好好说话,心头却浮起波澜几许。
她朝前走了两步,紧紧盯着飞檐的双眼:“飞檐,我问你,你以为我定无法接受你么?”
飞檐愣了愣,沉默了。
他上眼睑耷拉着,盖住一半狭长的眼眸,不敢同溪风直视,薄唇也微微抿起,溪风很认得他的这种表情,这就是默认,往日里叫她看了忍不住喜欢,今日却叫她越看心里越堵,一口气梗在喉咙不上不下。
好像只有她在乎两个人的未来,于飞檐而言,她可有可无。
即使他也一样一夜未眠,却原来,不是为和她在一起的事。
溪风用指甲掐掐掌心,想让自己静下心,可于“情”之一字,人要是能冷静,也就没话本子戏台上什么事。
她是想来解开误会的,可当看到飞檐这个样子,她想了一晚上的话,都乱了章法。
就算她说明白,可飞檐已经放弃。
一旦飞檐不在乎她自己的念头窜出,就很难收回来,即使再想好好说话,可冲动已经侵蚀她的大脑,向来的冷静自持,都抛到九霄云外。
不甘心像迅速生长的藤蔓绞紧心腔,她忍不住提高声音:“在你眼中,我只是图你是世子爷身边的小厮,定会嫌弃你如今的活计,是也不是?”
飞檐蓦地抬起眼,动了动嘴唇,没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又低下头。
溪风向前走一步,心内疼得泛酸,追问:“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的人,精于算计,甚至于让你不惜用谎言来欺骗我,所以直到被揭穿,你没想过挽回。”
不得不说,溪风说对了一半,就连飞檐也忍不住质问自己,是不是把溪风当成她口中的人。
可人不都是趋利避害的吗?跟着他一个照看马的小厮,能有什么好处?不是溪风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是他不配。
如今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如闷雷振聋发聩,将他打得猝不及防,耳朵嗡鸣,也让他张口的时候,显得有点迟钝:“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生气,都是他的错。
可除了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再吐不出别的。
溪风曾爱极飞檐的沉默寡言,可现在才透过不善言辞的表面,看到他的内里,那是被茧丝包裹起来的心,她自以为她离他很近了,却永远有厚厚的隔阂。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绣白鹤祥云赤色地的荷包,里面放着昨天翻出来的五两银子,手一掷,向飞檐丢去。
荷包打在飞檐脚边,他蓦地怔忪,终于是直直看向溪风,黢黑的眼瞳里,细微地颠簸着。
溪风拢了拢袖子,转过身,慢慢往回走。
她想,如果他上来拽一下她的手也好,她可以原谅他对她所有的猜疑,原谅他的谎言,原谅他的自厌自弃。
可是没有,直到她离开甬道,飞檐双腿像被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越是这样,越叫溪风觉得自己昨夜的翻来覆去,就像一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