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钟翠园里,溪风正呵一口热气,搓搓手。
老祖宗去世前,冬天的钟翠园有炭火供应,但那之后,钟翠园遭忽视,领不到炭火,所以,她和烟雨秋天收集枯叶枯木,等冬天时烧热水,灌在汤婆子里取暖。
每过一阵,飞檐还会送来炭火,因此冬天也不算难熬。
时辰已过巳时,空中挂着一轮薄日,溪风打理完积雪,捧着热乎乎的水,进房叫烟雨:“起来啦,再久被窝就不暖和了,晚上也不好入睡。”
烟雨埋在被窝里,睡得眼角眼屎不少。
一到冬日,烟雨惫懒,爱睡长觉,溪风却从不会说烟雨,她已习惯把烟雨当妹妹,两人在钟翠园互相照顾。
溪风拧个巾帕,烟雨懒得自己动手,把脸昂起来,溪风就将暖暖的布巾按在她脸上,仔细给她擦洗肌肤,怎一个舒适了得。
烟雨眯起眼睛,忽的冒出一句:“大户人家小姐,过的也是我这种日子吧!”
溪风指尖戳戳她额头:“你可知道大户人家的小姐,辰时就起来去给主母请安?”
烟雨立刻笑嘻嘻的:“谁让冬日好睡呢?”
溪风收起巾帕,说:“我去梅苑摘梅花等做梅花糕,馒头我压在锅底了,你别忘了吃。”
嘱咐完这些,溪风就去钟翠园的梅苑,烟雨也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更衣。
钟翠园的日子是清苦了点,不过胜在自由。
最主要的是,是和溪风一起度日。
烟雨明白,要不是溪风陪着她,纵容她,比如她冬日爱睡懒觉,夏天懒得洗衣服等,在钟翠园的日子只会更难熬。
烟雨穿戴得严严实实,去小厨房摸馒头,馒头被柴火余温烘着的馒头软软的,带着米面的香气,还有点甜滋滋的。
这些不是在侯府大厨房领的,而是溪风托飞檐买来的米面,自己做的。跟着热水下肚,一日的精神头都来了。
就当烟雨从小厨房走出来时,却见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从甬道走过来。
女人身着姜黄色素面花褙子,是比丫鬟穿着还要好的衣料,挽着妇人发髻,瞅到烟雨时,眉眼间带着点轻蔑,烟雨还记得,她是在侯夫人身边服侍的妇人。
烟雨忙福了福身,却不知道怎么称呼。
她心虚地想,是不是因为她常常偷懒,侯夫人叫姑姑来训斥她。
在给世子爷选婢子的事上,朱蕊被王氏训斥过,对王氏中意的人,自然更仔细打量。
只看这丫鬟年岁小,面上掩不住事,眼神飘忽,长相是可爱,五官形状好,顾盼生辉,娇憨灵动,能一步从钟翠园到世子所住的琳琅轩,是行了天大的运道,但朱蕊还是打心底看不上这等丫鬟。
她俯视烟雨,淡淡地说:“夫人让你去雅元院,”顿了顿,“对了,另一个丫鬟呢?”
原来不是来问罪的,烟雨刚松口气,可是一听到“雅元院”,整个人懵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回朱蕊:“在,在梅苑。”
朱蕊环视四周,这儿也没个好地能等人,屋里定没有炭盆,天气又见鬼的冷,不如走动走动。
她说:“带路吧。”
烟雨点头。
夫人要找她们去雅元院,她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吃惊,也思考起来。
她们在钟翠园,这么久都不曾有人过问,一问就是找她们去夫人的雅元院,怎么看,都不是小事。
或许,她能去哪位小姐身边伺候?对,以前就听说出了孝期,两位嫡小姐和一位庶小姐就要出嫁了,或者,侯夫人看重她们,想让她们当陪嫁丫鬟?
她当陪嫁丫鬟就算了,可溪风不行啊,她还有飞檐呢!
烟雨越想头越大,而过了这道拱门,就到梅苑,她领着朱蕊走在梅苑的青石路径上——溪风过来的时候,已经清扫清晨下的雪。
然而再怎么打理,钟翠园相较侯府其他院落,还是显出难以挽留的颓势。
也不知道这剩下的婢子,能不能合侯夫人的意。
朱蕊皱皱眉,难掩心内鄙夷,然而刚一抬头,便微微愣住。
冬日的钟翠园,其他地方都光秃秃的,只有梅苑燃了颜色,香气幽远,成片的红梅绽开,映满目,若朝日之云,在一片素色之中,颇惹群芳妒。
更叫朱蕊惊异的,是站在红梅下的少女。
她穿着丫鬟制的布衫,外搭一件粉紫色褙子,许是穿得久了,领口的绒毛都微微发黄,但衣着再简朴,也掩不住她的绮丽颜色。
远看,是红梅白雪与美人,得走近才知道,原是红梅白雪衬美人,她身段凹凸有致,玲珑相宜,手边挎着个篮子,装着不少落梅,好似手指关节上的粉嫩红色,是沾染这些红梅的,在寒风中站久了,肌肤依然如白瓷般光洁,不见皲裂之迹。
她明亮的杏眼低垂,睫毛密密匝匝,有种欲语还休的娇媚,樱桃小口微抿,声音却有些清冷:“溪风见过朱蕊姑姑。”
竟没想到,钟翠园的两个小女孩,出落得一个比一个水灵。
朱蕊回过神来,绷住脸,说:“放下手中的东西,跟我去雅元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