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公公说完之后,一双眼只敢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面忐忑到了极点。
这郭家也算得是世家,郭御史又是先帝器重的大臣,郭小满进宫还是皇帝生母,也就是容太后一力促成的。只是想不到,皇帝因不喜郭御史的迂腐执拗,连带嫌弃起其孙女郭小满来,连面都不肯见一面。
本来郭妃都住到这偏僻的清思宫了,与皇帝离得远远的,平日里八竿子也打不着,彼此也算是相安无事。可今晚也真是不巧,皇帝白天被郭御史气得窝火不已,大晚上的跑出来散步消气,可万万想不到,竟是跑到清思宫门口来了。这左右都是绕不开郭家人,这岂不是气上加气吗?接下来没有一番雷霆之怒才怪。
可令人意外的是,元瑜的脸上惊讶与震惊只持续了一小会儿,片刻之后,他冷笑了一声,上前两步,伸手轻轻一推,竟是将那扇破败的宫门给慢慢推开了。
“谁安排她住到这里来的?”元瑜一边迈步进去一边沉声问道。
卢公公一听这话又是一阵紧张,这个问题他还真回答不回来,当初见皇帝不喜郭家女,他自然也就不会花心思关注郭妃的事。就连郭妃住到清思宫的事,他还是偶然间听手下的执事提起的。皇帝不待见郭妃,这事儿在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这一贯捧高踩低的深宫之内,一个不被皇帝所嫌弃的嫔妃,沦落到这地田地,可不是件稀松平常之事?
“老奴听说,听说是郭妃她,她喜好安静,因此……因此自请来了清思宫。”卢公公迟疑下还是回道。
“她倒是有些自知之明。”元瑜竟是发出了一声感叹。
卢公公不敢接话,他实在是琢磨不透这位的心思,更不知道他这这会儿进来清思宫是什么用意。
清思宫内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看不到。就着卢公公手里那盏灯发出的微弱光忙,看见院内种着不少绿植,细雨之中,树影婆娑,花草摇曳的,更显得里面昏暗冷静。
“圣上,老奴这去通禀报郭妃娘娘出来迎接圣驾?”卢公公琢磨了半天,还着大着胆子问道。
“不用通禀,朕亲自去见她。”元瑜突间然将声音放缓了,嘴角甚至还露了一丝笑意来。
卢公公听得一头雾水,他盯着皇帝唇角的那丝笑,心里一连转个七八个圈,过了半晌才慢慢反应过来。瞧皇帝这模样,莫不是念这郭妃身为世家之女,进宫之前怎么着也是个千金小姐,如今却是沦落到这般破败不堪的清思宫之内,一时心中不忍起了怜惜之意了?
皇帝他,他不会是想进去临幸郭妃吧?阿弥陀佛,真是佛祖显灵了!俗话说,一日照夫妻百日恩。今夜皇帝若真的临幸了郭妃,从今后念着与郭妃的情份,势必会缓和与郭御史之间的关系,进而也会缓和皇帝与那帮守旧老臣之间的矛盾,实在是一举两得的睿智之举。卢公公想到这里又惊又喜,心中直将皇帝好一番夸赞。
可卢公公终究是高兴得早了些,这时就见皇帝背着双手,一边大步朝内走去,口中嘟囔着道:“郭铮老匹夫,你叫朕不痛快,朕这便去叫你孙女不好过,岂不公平?”
原来皇帝竟是这个想法!反应过来的卢公公几乎站不稳脚步。皇帝哪里是要去怜香惜玉,他分明是要去辣手摧花。可叹郭御史在朝堂上怼天怼地怼空气,自家孙女却要被皇帝当作出气筒。可是,皇帝在郭御史那里受了气,这会儿却要去找个弱女子出气,此番行为岂不是太没有风度和气量了?可是眼前这位主,他什么时候有过风度和气量?卢公公想到这里又是一阵摇头叹息,心里只为那郭妃捏着一把汗。
“别跟着!”
元瑜丢下一句话,然后甩着袖子,迈着大步就往内奔去,他这会儿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郭御史在朝堂上梗着脖子又臭又硬的模样。他咬了咬牙,胸中怒火又起。心道一会儿见了郭家女,定要劈头盖脑酣畅淋漓地大骂上一通,叫她在自己跟前哭唧唧瑟瑟发抖才算得解气。
元瑜三两步就将卢公公甩在了身后,他轻松松地就进了内院,一路上畅行无阻,想是这清思宫也没有几个下人。可正殿方向黑沉沉,死寂一处,倒是一处偏殿的院落内,屋檐下尚悬着两盏宫灯,透出些光亮来。
元瑜径直去了那处偏殿,他想要寻个人带路去他去找郭妃。可他才进了院子,就发现不远处的有个花圃,花圃附近的地上搁着一盏灯,灯下似是有个人,正撑着把伞蹲在地上,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他一时讶异,于是放缓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待元瑜走得近了些,这才发现地上蹲的是个女子,年纪不大,穿一身豆绿的衫子,身形很是单薄小巧,她手里的伞往前倾着,自己的后背都淋了雨。她用伞罩着的,好似是一株牡丹,碧色的枝叶里,有两个颤巍巍的花骨朵探出头来。
元瑜看着一头雾水,正待出声问一句,可还未等他开口,地上的女子已是是发现了他,一时警觉起来,将手中的伞挪开了些又抬起了头。这也让元瑜一眼看清了这女子的面容。她一头乌发披散着,白嫩柔皙的脸上,两弯黛眉,一双清澈黑亮的眼睛,这会儿因见着生人,眸中湿漉漉的,似是突然受惊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