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几乎夷平了半座山,此后再长不出半根草,但千里之外,焦土之上久违地下起了雨,成群结队袭击人的兽潮遇雨就化为飞灰。
侥幸逃生的人惊魂未定地回望,惊喜地发现土地变回了原有的颜色,新生的草尖破出泥地,在雨里轻轻晃动。
尘埃落定。
“惊鸿客。”清溪伸出手。
不知何时,她身上的伤都愈合了,新生的肌肤不再有多年跌打的茧和伤疤,白皙细腻,剑意环绕在腕间倒像是只精巧的镯子。
惊鸿客回应她的呼唤,纤细锋利的剑浮现在她身前,高度正好够她一脚踏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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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另一处山头。
“……停、停了吗?”满面惊惶的女修钻出避难用的法器,往远处笼罩着雾气的山崖看去,“结果怎么样?是输了……”
先她一步出去的男修展开手里的传音纸鹤,脸色晦暗不明:“漓州来的。下雨了。”
“怎么会这样!”女修尖声,“就凭她……”
她忽然意识到四周还有别人,猛地住嘴,脸色煞白,“我的意思是清溪师妹平素不显声名,独战大天魔,恐怕状况不容乐……”
“妇人之见!”另一个男修厉声呵斥,“既能降服大天魔,便是新的道君,岂会和你计较前尘往事?”
但他也有所不甘,暗搓搓夹带私货,“虽然应当是昭光君的助力,但师徒传承,有所藏私也无可厚非。到底是太玄宗的人,清溪师妹赢了,便是太玄宗赢了。”
“那便恭喜贵宗了!”另一人附和,“道君出于太玄宗,往后我等还需仰仗贵宗门了。”
“恭喜恭喜!”
“哈哈哈,倒是可惜了当时没入宗门……”
“此言差矣,太玄宗擅剑,药师谷却是丹修首选。”
“也是,也是……”
在场的修士各怀心思,你一言我一语。离山崖最近的地方没被卷入莫名热烈的气氛,约摸四十岁的中年修士负手而立,风吹起他的袍袖,左袖里露出一截手腕,右袖空空荡荡。
他定定看着远处,直到笼罩在山顶的云雾渐渐散去,有一人踏剑而来。
女孩踩在剑上,袍袖携风,衣袍上全是干结的血迹,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漆黑的长发衬得脸色更显苍白,眼瞳却仍明亮。
她摸出证明宗门弟子身份的玉牌,明晃晃的“清溪”二字。
和她对视的瞬间,最先出声的女修肩膀一颤,向后跌了半步。
但清溪的目光只是轻飘飘地扫了过去,一瞬不曾停留。
“我赢了。”她的声音和目光一样清淡,“按照先前的约定,我从今日起不再是太玄宗弟子,师父的灵位归我。还请合真君兑现诺言。”
四周抽冷气的声音乍起,中年修士神色如常,左袖一拂,将玉制的灵位推向清溪。
清溪接过灵位,小心地藏入怀中,然后捏碎了那枚太玄宗的玉牌。
她掉头离去,迅疾如来时。
此时才有修士反应过来,对着合真君颇有几分尴尬:“这,合真君……”
“约定确是我与她所定,如今她虽不再是太玄宗弟子,昭光君却仍是我师弟。此乃太玄宗内事,还请诸位回避。不如先看如今人间仙域,天魔之乱初定,还需各宗门携手。”合真君示意在场的修士安静,“至于她……”
他看向清溪离去的方向,长长一叹,“各有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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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再去山崖上是三日后的黄昏。
没有踏剑,没有乘云,她背着惊鸿客,像是寻常剑客一样一步步爬上山顶。
天魔化作的黑蛇安静地沉在裂谷里,半身冻得结出冰壳,半身不断冒出被烧灼的黑烟。他一动不动,只有呼吸时肌骨鳞片和链条摩擦,如同刀刃交错的声音令人齿酸。
“来的人好多啊。都说了我不见客,还要了命似地往上冲。你还在这里呢,难不成见我一面,就能另寻个大天魔出来,打服了他,也做一回道君?”清溪看着裂谷对面,淡蓝色的阵法起伏回旋,像是在回应她,“道君有什么好做的,师父想做,没了性命,我不想做,也没了半条命。强让阵法合一,心脉都给我震裂了……”
她忽然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
咳嗽稍停,翻手一看,掌心里全是血。
清溪撇撇嘴,用袖子擦了擦,解下惊鸿客,稳稳插在地里。
接着大喇喇席地而坐,拿剑当靠背,看向远处渐渐被山坳吞没的夕阳。
在黑暗漫上来的时候,清溪轻轻闭上眼睛。
“我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