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刺》
文/明早早晚
于2021.07.25独发于晋江文学城
七月底的俞城,闷热又潮湿。
雨点像是不要命地往玻璃上砸,噼里啪啦的,吵得让人心烦,只觉得那湿气仿佛都能透过这玻璃的缝隙,丝丝渗入室内。
空调开得很低,干冷得有些阴森,酒吧的室内装潢极具现代风,灯光昏暗,带着近乎沉默的寂静,倒是显得有些高出于世俗般的高深来。
黎遥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开始无意识地扣着手下的木桌。
她越扣越快,到最后硬是扣出了一段杂乱无章又隐含怒意的乐章。
“遥遥,遥遥!哎呀,你看看我,这路上车堵的,我都……”
终于,一道着急慌忙的女声响起,黎遥忽地收回手,慢吞吞地转头,皮笑肉不笑:
“今天从机场大老远过来的人是你还是我?”
“是你是你是你!”
来人红棕色的卷发披肩,热情洋溢的上翘眼线下带着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正是黎遥从小到大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好闺蜜邵樱樱。
她踩着一双恨天高,笑嘻嘻地过来勾住黎遥冰冰凉凉的胳膊,在感受到这喜人的温度之后,干脆左右揉搓了半晌,才夸张地吸了口气:
“唉,你不知道,这儿的夏天真的一年比一年热,我就从外面走进来这点路,感觉自己汗都要掉下来了!”
黎遥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手臂从对方滚烫的手心里收回来,看着对方,继续似笑非笑:
“既然你过来都得这么长时间,干嘛把地定在这儿?”
今天,是黎遥回国的第一天。
她从飞机上下来,刚感受了几秒祖国故土迎面而来的雨丝飞舞,就被邵樱樱一通电话给召来了现下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这里好听点来说,就是待开发区,难听点说,就是工程做了一半,因为开发商缺钱拍拍屁股就跑了的——
烂尾街。
接送黎遥的车都差点被没铺好的水泥道挡在了外头,黎遥打起了退堂鼓的同时,硬是被热情又周到的司机斩除万难,把她给送了进去。
不过……
黎遥不动声色地转头,四下打量了一番眼前酒吧的装潢,倒是能看出和外面那整整一条街截然不同的档次来。
——能看得出,是被人大手大脚地砸了钱,聘了个还算有点品味的设计师设计了一番的。
“哎呀,”邵樱樱作娇羞状,“这不,我爸把这条街盘下来了,他把改造和招商的事情,都交给了我。”
黎遥:“……啊?”
邵樱樱家做房地产起家,然而邵老爷子这两年身体不太好,没听闻有什么大动静,原来,是要把生意交给他那败家闺女。
黎遥嘴角一抽,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邵樱樱在那边煞有其事地说道:
“我看啊,这条街的地理位置不占优势,要真搞成一本正经的商业街估计也没什么前途,不如我自己投资,开两家酒店啊民宿啊,哦哦,还有酒吧之类的娱乐场所——要是搞起来了,那不咱以后吃喝拉撒睡都有一条街了吗?”
房地产家的傻白甜闺女兴奋地一推黎遥的手臂:
“你想想,遥遥,一条街啊,多带劲儿啊!”
黎遥大概估算了一下邵家的家底,在深感威胁的同时,又不得不在对方闪亮的桃花眼下勉强点头:
“可是现在,你还没开发好呢,拉我来,是给楼盘洗洗尘吗?”
说到这块儿,邵樱樱又得意起来了,她神秘地举起了手,戏剧化地打了个响指:
“这当然是给你来——做个接风宴的啊!”
随着她一个并不怎么流畅的响指,酒吧的大门被瞬间打开,一群乌泱泱的人就带着满面热气,在黎遥眼皮子底下挤了进来。
他们自来熟地和黎遥还有邵樱樱打了个招呼,燥热的音乐声便一阵一阵地高了起来。
邵樱樱很有氛围感地从身后的人手中拿过一瓶香槟,在黎遥看神经病的眼神下砸在地上,欢乐又郑重地宣布:
“我祝黎遥!荣归故里,不看归途,前途无限!”
身后的人在这样毫无逻辑可言的“祝酒词”下热闹开了,而邵樱樱在被人群拉入其中前,贼眉鼠眼般地凑到黎遥的身边:
“我这次给你搞接风宴的事情传出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能来我这里定场子!”
她的眼睛亮得要命,像是已经抓住了财富密码:
“你懂吧,我们这个圈子,是个人就多半缺点心眼,但是没人缺钱啊!”
黎遥深吸一口气,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拿起身边一瓶完整的香槟扣在这个很缺心眼的闺蜜头上,面上倒是带了僵硬的微笑:
“谢谢款待,这个接风宴,真是太让我惊喜了。”
她加重了‘惊喜’两字,但是似乎是因为音乐太嘈杂,邵大小姐的脑子也被热闹给压过去了,她硬是没听出来这个重音字,反而极为好客地摆摆手:
“没事,我俩谁跟谁啊!”
再等黎遥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像是一尾灵活的美人鱼,直接溜进了人群里,不见踪影。
黎遥:“……”
这到底是为谁办的接风宴?
她嘴角抽了半晌,也只能融入人群般地从身边的酒保那里随手拿了一瓶果酒,僵硬地坐在吧台旁,带着幸福的微笑,做邵樱樱欺骗接下来这些富二代富N代们过来办宴会的活字招牌。
终于,在拒绝了再一个她连名都叫不全的陌生人的邀请之后,黎遥摸了摸自己那张快要笑僵了的脸,从吧台后面的楼梯,往顶楼溜去。
她急需透透气,以防自己烦躁发作,把邵樱樱从热舞的人群中拖出来,让她跪下来叫自己爸爸。
天台的设计倒是让她眼前一亮。
许是怕喝大了的客人出什么意外,酒吧的顶楼没有做寻常的开放设计,反倒是别出心裁地做了一整个天花板的玻璃窗。
天气好的夜晚,估计能看到漂亮的星星在这浓稠的夜色中闪烁。
但是今天显然不是。
现在是黄梅季,不下雨的时候,闷得很,一下起雨来,就声势浩荡,带着再不停歇的决绝来。
黎遥面无表情地咧了咧嘴,把手里满满当当的酒杯往地上一搁,便抬头看去。
她挠有兴致地在透明玻璃的庇护下观察了半晌,有些突兀地就感觉脸上潮湿了一下。
黎遥目瞪口呆地擦了擦自己脸上那滴雨滴,心里对邵樱樱做的豆腐渣工程暗骂出声。
这下,她偶尔文艺赏雨的性质一下全无,倒是怕更多的雨滴从不知名的空隙里滴出来,她烦躁地抹了把脸,这才靠边,顺势往楼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