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她享尽万千荣光,他要她不悔今日决定。
长乐宫里,殿外万紫千红,寝殿寡素沉寂。
厚重的毡帘挡住了殿外与窗户的光,一灯如豆昏昏暗暗,跳动在寂如荒冢的封闭空间中。
“终于,到了这日……”
昏沉的室内,宛如呢喃的话语似有若无。
寝榻前立着的身影一僵。她低下头呆呆看着自己的脚尖。
孤坐在榻上的人没有去看旁边立着的身影,而是一直出神般看着那墙边矗立的沙漏。
两人皆无言,各自出神呆怔,仿佛魂魄游离躯体之外。
在沙漏又缓慢的走过一刻钟后,室内又响起那干枯无波的声音:“为我拆环卸衣,更替服饰。”
朱靖不假手于人,亲自拢着圣旨于怀中,阔步急切踏出养心殿往长乐宫方向而去。
去往的这一路,他脑中各种思绪繁杂,情绪难以平复。
大抵世间情感皆难以捉摸,无形无影,玄妙难言。譬如往日她纵百般娇嗔笑语,可他终有丝脚踏虚空的不真实感,可今夜纵他尚未见她,可他却真切的感受到脚踏实地的安稳。
这种感觉不可言喻,却奇异的让他能感受到。
朱靖脚步愈快,他这一刻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她。
多年的磕磕绊绊,或许是她终被焐热,肯主动走向他。
这一路他想了很多,同时也放下了很多。就如他预想了,今夜的她会对他敞开心扉,当然敞开的心扉里并非只有互送衷肠的情愫,更有滋生其内心深处的隐痛。从前他是避讳的,可今夜起,他不会了。
他甚至希望她能将这隐痛对他宣泄出来,因为只有宣泄出来,日后才能真正的淡化,消融。他亦会安抚她、竭尽所能的弥补她的伤痛,哪怕她提及……那人,会痛哭埋怨一场,他也尽量不再介意。
不知何时,雪夜里又刮起了风。
沉闷的一声雷,从半空滚过。
在旁撑伞疾走的冯保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沉压压的云越堆越厚,密不透风的压在紫禁城的上方。
正在此时,一道疾闪后轰隆声炸响似平地而起,吓了他一跳。
剧烈的雷声将沉浸在思绪里的朱靖拉回。
他刚抬了眼,半空的雪花就飞飞扬扬的落下,随寒风扑上了他的面上发上,刮进了他的领口衣袖。
冯保赶忙将伞又朝对方的方向护了护,一叠声的让后头的轿辇上前。
朱靖看了几步远处熟悉的殿门,抬手制止了。
因为心头激荡而至血热,来的时候他并未坐轿,只一路疾步而行。如今既到地方,便也不必麻烦。
只是雪却愈发大了,寥寥几步,大雪肆虐的愈演愈烈,仿佛下不完似的,周身环绕的仿佛都是风与雪。
朱靖却仿若未觉,将亲手写好的圣旨往怀里又拢了拢,大步踏进了长乐宫的殿门。
风雪交加,殿外的各处花灯被吹得晃晃荡荡。
随着往寝殿的方向越走越近,他难免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心尖难掩激荡,不免恍惚想着此刻她在寝殿等他是如何情形,见了他会如何反应,会如何送他贺词,送他的精心准备的贺礼又是什么……
在他踏上宫殿石阶的时候,他这方回神般发现,周围视线暗了。迟疑的回身望去,环顾一周方察觉,殿外先前悬挂的各色宫灯,此刻竟一盏都没了。
冯保早发现了这异状,早在他费劲举着伞匆匆跟着主子进殿时,就惊愕发现,长乐宫的宫人竟拿着剪刀在剪花灯的系绳。因为风大雪大加之追赶主子,所以他尚未来得及寻人去问,待到好不容易走到殿前了,这方惊觉院里的那些悬挂的花灯全都被剪断了系绳。
狂风呼啸,花灯一经脱离,离开就被吹得四散分离,很快就寻不到去处。众花灯一灭,整座宫殿可不就暗了下来。
在见主子侧目询问过来时,冯保赶忙将宫人剪花灯的事报上去,不等主子皱眉,又赶忙召唤殿内宫人询问。
“是……娘娘让剪的。”
朱靖沉眸,盯着那宫人:“何故?”
宫人被视线压迫的抬不起头,跪地讷讷:“奴婢不知,娘娘知吩咐奴婢们,待到圣上过来后,就将满院花灯剪断细绳……亦不准,亦不准奴婢们将花灯收拢……一盏也不许。”
冯保呼吸猛滞,觉得匪夷所思的那刹,当即直觉有些不妙。
皇贵妃娘娘此举……不像是有好兆头。
他心脏狂跳之余,脑子还在飞速努力搜刮着,是不是有哪地的风俗是剪断花灯细绳、任由其被风雪肆虐而来祈福的风俗。思来想去,没有,京城没有,陇西亦没有。
朱靖的脸色已经一寸寸寒了下去。
一路被风雪浸冷的脸慢慢抬起,不错落的盯着近在咫尺的朱红殿门。
殿内昏暗暗的,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可总归能大概知道,里面的灯没点几盏。
朱靖直直的看着,风雪交加的夜里,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风雪越疾,冯保牙齿打颤手哆嗦的将伞面往他的方向靠拢,却冷不丁被他一把拂开。
他拾级而上,脚步缓慢而极重,眼睛始终盯着那两扇紧闭的殿门,朱红的蟒袍下摆被狂风卷起,猎猎作响。
停在殿门前顿了几瞬,而后他双手用力,猛然推开厚重的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