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门前, 百官按次序跪着,由左都御史展开檄文慷慨悲愤的诵读, 洋洋洒洒上千字, 可谓是篇完整的讨文氏檄。
冯保恭谨在旁听着,直待老大人将檄文念完,方直了身, 转达圣逾——
“圣谕:朕自继位以来, 敬天法祖、效法祖宗,莫敢疏忽。今朝祖宗托梦, 三宫六院耗资巨大,实为奢靡,上行下效, 难免民间奢靡之风盛行。大梁建国全赖百姓拥护,朱家子孙当以百姓为重,而非搜刮民脂民膏极尽享受之能,这是数典忘祖之行。祖宗谆谆告诫如晨钟暮鼓, 让朕深刻反省今朝放纵不妥, 故谨遵祖宗告诫行事,不敢有违。”
朝臣们猛吸口气,缓解胸臆间的憋闷。
他们拿祖制说事,圣上就以祖宗托梦直接驳斥。
“可是皇家理当广开枝叶, 否则如何保证大梁江山后继有人?”
冯保不慌不忙:“圣谕:皇四子天生聪慧, 定能做好一国储君。况国朝每年要给藩王划地,钱粮补给不计其数,对百姓而言非益事。如此之后剩下这部分开支, 户部能轻省很多, 也能分摊给兵部对外用兵所需。”
户部兵部的人一时语塞。
首辅高儒源刚要张口, 冯保的话就到了:“圣谕:高首辅平日上体圣意,下忧百姓,该最为体谅朕之不易。你该懂朕苦心方是,怎可如他们般,不明是非。”
高儒源张了张嘴,也闭上。
这时有朝臣站出来,指天厉声指责:“客星出阁道旁,天降灾祸生,这是大灾大祸之兆!此番天道示警,圣上合应早些修省严惩文家女,化凶为吉,若要继续倒行逆施,则要天降大祸!”
此言毕,整个大梁门周围都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冯保,要看他如何应对。
今日掌印太监冯保是代替圣上而来,他的话代表了圣上的话。
他代表的是圣上的态度。
冯保盯着那满面怒色的朝臣看了两瞬,就朝旁侧招了招手。
很快,一排宫人趋步赶来。
惹得朝臣们尤为注意的是他们双手托着的那厚厚的一摞摞貌似案宗的东西。
“礼部侍郎,陈启。”
冯保的话一落,其中一宫人就在自己所捧的那摞案宗里,迅速抽出一本恭谨递了过来。
冯保接过来后没翻看,直接双手呈递着送到首辅高儒源面前。
高儒源心里暗感不妙,未接过,只狐疑问:“这是……”
“您且翻瞧看眼罢。”
冯保不多说旁的,只将那案宗又朝前递了下。
高儒源这才迟疑接过。刚翻过不过两页,脸色刷的下变了。
这是本记录朝臣行不法之事的记事录。这本是记录礼部侍郎陈启的,仔细记录了他收受的每一笔贿赂,林林总总加起来,共计二千八百五十二两。
“您看,这要真较真审的话,是个什么章法?”
冯保卑谦的话传来,高儒源脸色极为难看。
光是纳贿都足够砍一百回脑袋了,更何况后面记录的还有其招权之事。
意识到什么的高儒源突然抬头,神色几经变换的从那排宫人手捧的一摞摞案宗上惊扫过目光。
要知道大梁的官俸微薄,俸银远远不足以维持奢华生活,所以接受地方孝敬、在京中一些衙门里搞些铺垫费都是惯例了,所以要真较真的话,满京城的官员谁手底下也不干净。
更别提,有些胆大肆意的官员招权纳贿做些徇私枉法之事了。
水至清则无鱼,圣上自也明这道理,所以往日里无关大碍之处也都且容忍。
可是,若圣上不愿容忍呢?
高儒源望向那高高的一摞摞案宗目光愈惊。
这些,可都是他们切实的把柄啊,牢牢的全都握在圣上手上。
“咱家圣上延续先皇仁政,平心而论,素日里无论待咱朝臣们还是咱们这些低贱的奴才们,都多有仁慈。这要是放在老祖宗那会,贪腐是哪怕一两纹银都要剥皮萱草、悬挂城墙上暴尸的啊。”
其他朝臣们本来还不知高首辅究竟是看了什么而脸色大变,直待冯保唏嘘的说了这么一句,再稍微一联想,这些常年浸淫在政治旋涡里的朝臣们哪里还不知个中真切?
这下大梁门真的是鸦雀无声了。
朝臣们再无法顾忌其他,目光忍不住在那些案宗中紧紧流连,似是要寻找记录自己的那本。简直忍不住心惊肉跳,毕竟自己做过哪些事自己最清楚,一想到自己做的那些徇私枉法之事一概被记录在册,可能圣上都已经阅览,谁人还能泰然自若?
唯一能让他们心稍安的是,法不责众。只要他们的案宗不当场翻开公布出来,那就表明圣上今日暂不会追究。
站在那的陈启身体剧烈摇晃了下,脸色惨白如纸。
若没案宗这回事,那他今日哪怕被刺死,也死得其所,朝臣死谏是大气节是可入青史的。可如今他罪责在册,那哪怕自戕当场,那,也是畏罪自尽!
冯保见他们情绪酝酿差不多了,方不紧不慢开口道:“奴才多嘴说句不该说的,圣上自御极以来勤勉政务爱护百姓,严肃法纪修明内政,已然做到了圣君所为。后宫之事关乎国事,但也是圣上之家事,所以无关宏旨的一些事,旁人还是少些置喙为好。大人们是有大智慧的,理应更关心国家社稷,关心百姓福祉方是。”
说完,他又招了手,很快又有一排宫人端着火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