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露金风报素秋。
绵绵秋雨过后, 天空碧然如洗。登楼极目远眺,飞鸟斜飞掠过九层宫阙鸱尾,发出清脆悦耳的啁啾声。
“文贵妃你不得好死!”
“你这妖妃蛊惑圣上, 迟早一日会受天谴报应!”
“文茵你这妖妃,驱逐宫妃离宫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皇贵妃娘娘, 您看看我啊,我是谢昭仪啊,您平日里最喜欢妹妹泡的花茶吗?求您开恩啊——”
“还有我啊娘娘,我保证不勾引圣上, 求您让我留在宫里吧!”
“圣上, 嫔妾要见圣上!我不信圣上如斯狠心,要驱逐了吾等!”
“不必求她!你们还看不出来吗, 她已然下定决心要将我们一网打尽!那就是条蛇蝎!”
长风扫过,将宝津楼下的声音,或谩骂或哀求的嘈杂声, 都断断续续的传至楼阁上。
文茵捧着热茶轻轻吹了口, 恍若未闻。
冯保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色,踟蹰开口提议:“娘娘,今个风大外头也吵,可要奴才将窗户阖上?”
“不必。”文茵抚着温热的茶盏杯身, 坐在窗前朝楼下方向乜了眸光, “有点声响倒也不显得太过寂寥。毕竟,日后想听都听不到了。”
冯保遂止了声。
华贵富丽的宝津楼下, 此刻嘈杂吵闹宛若闹市。
不甘心就此离宫的一干妃嫔们,皆仰头望向那高高宫阙上的华服女子, 她们或切齿怒目, 或戟指大骂, 恨不得用尽平生恶毒之语诅咒其不得往生。
娴妃牵着大皇子在人群里既恨且快意的看着。
看其高高在上,又看其众叛亲离。
她从前说过什么,她就说过,那个伪善的女人如何能容得下后宫其他女人?可笑世人多蠢笨无知,那女人说与她们做姊妹,她们还信以为真了。这不如今图穷匕见,在其成功窃取了圣上真心后,就再留她们无用,可以毫不留情的落了屠刀。
娴妃使劲仰起头看向那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女人。
只是,这屠刀落得妙啊。她忍不住快意得想。
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那离皇后宝座只一步之遥的皇贵妃,临了竟来了这么一出。这招不可谓不昏,简直是要与整个世间整个体统为敌。
势必朝臣不容,士族不容,天下不容。
娴妃唇边的纹路止不住的上扬。
她看了眼旁边惶惶不安的大皇子,胸口呼吸更畅。
反正于她们这些这些有子嗣的皇妃而言,如今如此局面也无关大碍,左右皇子直接被封了王,她们可以随皇子一道去封地颐养天年。
她环顾了眼四周如遭大难慌张惊怒的妃嫔们,眼里笑意更深。她便等着看宫阙高楼上那位,来日的众叛亲离,身败名裂。
当然一众嫔妃中,也有默不吭声的。
譬如内心深处是想出宫自此海阔天空的岚才人等低位妃嫔,再譬如有子嗣傍身的庄妃。
庄妃抱着二皇子远远的站着,她的亲信也于四周护着,以免受到激愤人群的波及。
于她而言,反正皇太子之位也落不到除四皇子之外的人身上,那她们这些有子嗣傍身的妃嫔们,去封地也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罢了。如今早些去了,早些颐养天年过些自在日子,也不见得全是坏事。
喧杂的人群有瞬静了下来。
还正在想着去封地将是何等光景的庄妃错愕环顾,随后就下意识随她们一般仰了头。下一刻默然噤声,目光跟随着楼阁窗前那人影而动。
原来楼阁窗前那本来端坐品茗的人站了起来。
庄妃但见她持着杯盏面向众人,一袭红衣墨发如鸦,便是不言不语静静的垂眸看着她们,也是沉静高贵,自生风华,让人见之难忘。
她们这就输给了这般绝代风华的女子。
与她同一时代而生,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何须伤怀,何须悲哭。此刻秋阳正好,碧空如洗,正是让人心旷神怡。”
清雅玉润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清清淡淡,那般的云淡风轻。众妃嫔尚未明她此番何意,就见她朝楼下淡淡举杯,道了句:“既无西风袅袅,那就不必南浦凄凄。引用圣上玉言,不妨都看开些,开怀些。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如此我便以此茶敬诸位,祝尔等此后前程万里,一路好走。”
语罢就举杯饮尽了杯中茶,而后就不再理会她们,径自转身离开窗前。
人群在陡然的沉寂后骤然沸腾起来。
响起的是比之前更激烈的骂声与喧杂声。
不少妃嫔声嘶力竭的喊着,让皇贵妃出来,她们要与她说道明白。
娴妃死死盯着那抹红色张扬肆意的影子,嘴角的纹路狠狠下拉着。
如斯嚣张跋扈!
她凭什么,凭什么。
“文家人,必定遗臭万年。”娴妃喃喃说着,突然想到什么,提高了嗓音,“文首辅不配享太庙,当入奸臣录!”
这话如水滴扔进了热油锅,当即人群就炸了起来。
文茵从楼上走下来时,就听到外头起此彼伏的骂声。句句皆是攻讦文家人,恨不得将文家从上到下每个人,都钉在耻辱柱上。
维持秩序的御林军早早的将嘈杂混乱的人群纷至两侧,让出一条通道。
文茵停住步子未再朝前,站在宝津殿前冷漠的环视四周。
很快有宫人,凑她耳畔低语似在传达着什么话。随即,她眸光就逡巡一周,定定落在娴妃的方向。
娴妃悚然一惊,反射性往后缩了缩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