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茵再次醒来时, 人已经在养心殿了。
稍微朝床侧偏眸,就见到被撩起的帷幔一角背对着坐着一人,此刻阖着眸指骨微屈抵着眉心, 大抵是有郁郁难解之事, 眉宇深锁。
似是感受到眸光的注视,床边坐着的人下意识抬头看来, 便见那蜷缩在衾被中的她正睁着眸看他, 茭白面上依旧是副病容没甚血色。
“醒了?”精神一震,朱靖当即撩起身侧帷幔,俯身朝她探出手,覆上她额头, 声音嘶哑,“可好些了?哪里可还有不适?”
文茵的眸光在他下巴处的胡茬, 以及眼底那不容忽视的青黑上一掠而过。在他掌心覆过来时,她脸朝旁侧做了个躲闪的动作, 因在病中她没甚力气, 躲闪的动作并不明显, 可抗拒的意味却很显然。
朱靖探出的手僵住了。
他的视线下压在她清冷眉眼间反复流连,指骨几度微屈似要收回, 片刻之后到底还是再次朝她探去。
“便要与朕置气, 也待你病好了再说。”他叹息着,干燥温热的掌心覆上她沁凉的面颊, 轻微摩挲着, “今个这遭是朕不好,是朕……不择言了。莫记心上, 可成?”
文茵衾被下的手指一下子蜷缩住。
他道歉了, 他竟在为白日的事向她隐晦的表达歉意。
见她抿了抿干燥失血的唇瓣, 朱靖低低问了句可是渴了,虽她并不答复,他却还是低声道了句:“且先等会。”
替她仔细掖了被角,朱靖站直身,拢好帷幔。
转过了身,他沉目朝对面方向招了手。
原来太医署的若干御医一直在这养心殿里候着,见圣上招他们过去,一干御医赶忙趋步上前。
“人醒了,可精神依旧不济,一会你们给朕好好的诊。”
朱靖的目光从这些御医身上逐一扫过,平声说着森寒的话:“每日皆给请平安脉,你们下的方子也在用着,可人却病得更重。是庸医害人还是有人包藏祸心,且日后再论。但朕今日且将话撂这,太医署若再取中庸之道,于朕这便是取死之道。”
御医们无不面色惨变,齐齐跪下请圣上息怒。
朱靖的目光直接压向太医署院判,沉金冷玉的声音直冲其打来。
“今日,朕要你们诊出个确切病症,出个对症的药方子。医不好她,一个也别想走出养心殿。你听明白了?”
院判头皮发紧,硬着头皮道是,心里边却是十分没底。
自打娘娘生产至今就时常缠绵病榻,身子骨时好时坏的,他们这些御医们来来回回的给诊脉看病,却始终也不敢给娘娘病情下个确切定论来。
归根究底,他们是难在‘问’这一环节上。
所谓望闻切问,少一个环节都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思及至此,院判都不由暗暗叫苦,每每询问时,这位娘娘总说好得很,哪哪也不病痛,这要他们如何来诊?
宫里的情形众所周知,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在不能百分百确诊病情的情况下,谁都不敢轻易下药方子,便只能退而求其次,照例用些温和的药,吃不死人,也终医不好病。
收了目光,朱靖拿过冯保双手捧来的玉碗,问了句她此刻用水事宜。
院判低声回道:“娘娘刚醒,脾胃虚弱,可少饮下些温水。”又补充,“小半口即可。”
朱靖持汤匙搅了搅,随即单手撩开帷幔,朝床内侧俯了身。
殿内伺候的宫人以及一干御医们都垂了头。
约莫三两息过后,隐约听着帐中传来喁喁细语声,随后又有些安哄人的低语声。
众人将脑袋垂的更低。
又过了会,帐前人重新站直了身,转身将玉碗递给冯保。
“你们过来,再给皇贵妃诊断一番。”
冯保赶紧搬来了绣凳在帐前半步处放下,又双手捧起一旁早就备好的覆腕锦帕。
“去掉,直接切脉,务必将她的病给朕诊确切了。”
冯保反应过来后忙收了锦帕,院判暗自深吸口坐在帐前,只觉压力罩顶。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又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御医过来把了脉。朱靖之后索性撩开了帷幔,让他们望她面色。
甚至他还不惜破了规矩,让观其舌像、按压腰腹穴位。
“如何?”
放下帷幔,朱靖低声发问,目光攫住他们面部神情。
御医们面面相觑迟疑不语,最终院判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不知圣上可代下官们询问娘娘,可有呼吸不畅或胸口绞痛之症?”
朱靖心头重重一沉,对她的病情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是说……心疾?”
院判道:“娘娘病情复杂,下官等需要问过娘娘病症后再行商议,方能下结论。”
朱靖当即转身撩了帐,俯身问向那背对着他蜷缩的人。
“可听清御医的话了,呼吸通不通顺?胸口处可有绞痛之感?”
文茵只做未闻。
朱靖看她一会,突然侧过脸对外沉声道:“把念夏拎过来。”
一语毕,他便见那陷在寝被里的人动了动。
她掀开被子转了身,美眸含怒,俏脸含煞。
他就问:“要不要再将那文云庭拎来,打瘸他另外一条腿?”
话刚落,就见她又怨又怒,眸中水光涟涟。
“你何必呢……咳咳……”她颤声咳着,雪润的手指颤巍指他,眸里的泪水就滚落下来。病中虚弱,她说了一句就不成声,倒在衾被中边哭边咳。
朱靖一下子就没了章程。
他还从未见过这般委屈哭泣的她,本来病中的她就苍白虚弱楚楚可怜,如今梨花带雨的颤声哭泣,愈发柔弱无依。
“朕……我……”
他头回有种手忙脚乱的感觉。想去抹她的泪,又想去抚她的背,想去拂开缠在她颈边的发丝,又想握住她不住颤栗的雪润双腕。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
“莫哭了,朕唬你罢了,说说而已。”
刚将人拎到内寝门口的冯保,赶忙又将人给放了回去。
接下里的小半刻钟的时间里,冯保及殿内的那些御医们皆深低着头,极力当自己不存在。帐内的那位圣上大抵了忘了还有人在这里,又哄又抱的,亲怜密爱的说着小话,完全不复平常的威严冷峻,简直颠覆他们了认知。
直待里头声音渐消,娘娘似乎是睡了过去,圣上方揭开帷帐下了地。
拢好帷帐转身的瞬间,他脸上的柔情悉数退却,脸色阴沉的可怕。
“去外间说。”
他直接抬步就走,御医们心头无不咯噔一声,低头紧步跟上。
时值深夜,外间烛火如昼。
朱靖示意人将内寝门阖上,随即目光一转,森寒的盯上在旁候着的念夏。
念夏还焦急的忍不住朝内寝方向频频偷看,猛地察觉有道择人欲噬的目光似将她盯住。她身体猛地一僵,只觉好似被杀机笼罩般。
“将她拖过来。”
话一落,念夏就被几个宫人给拖至帝前。
朱靖死死盯着她,将手里物掷过去。
“朕问你,你家娘娘什么时候开始的咳血?”
念夏悚然一惊。盯着面前那块染血的锦帕,猛地也咬住了带着疤痕的嘴唇。
见她嘴硬,朱靖暗恨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