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茵翌日醒来后发现,之前那伺候她的两嬷嬷不见了。取代她们的是另外两个陌生脸的嬷嬷,端水进来伺候她时脚底都似打着颤,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可能是她眼神在她们脸上停留的稍稍久了会,她们就满脸恐惧的扑地跌跪猛磕头求饶,宛如她是那妖魔鬼怪。
文茵以为她们这诚惶诚恐的一出只是这一阵就完了,可很快她就发现,在她面前,她们跪地磕头是常态。
譬如,她赤足出殿时她们磕头,她坐在殿前石阶时她们磕头。
她在殿外待久了她们磕头,她用膳用得少了,她们也磕头。
她们也不似前头两嬷嬷般用些威逼手段,而是头触地的一直磕,只要她不应,她们就能磕到满地血,磕到要死的地步。口里不住说圣上会打死她们的,央求着她答应。
文茵坐在窗前沿着雕花窗镂空处无声朝殿外看。
看深宫的红墙黄瓦,看宫阙的重重殿脊。
她愈发的如帝王豢养的金丝雀。不,也不恰当,确切的说她是他手里的提线木偶。他动哪根线,她就必须按照他的意愿跟着动。
这个想法闯入脑际时,她发现她并没有类似耻辱,愤怒,不甘,怨怼等一些激荡情绪,只有一股死水般的厌倦。
厌人,厌己。
这股情绪宛如藤蔓,将她缠裹的密不透风。犹似铁网将她罩牢,一旦陷入这种情绪中,竟迟迟难以走出。
她或许是病了,她内心发出这样的声音。
可如今的她还在意这些吗?不在意了,她默声说。
透过镂空处看着庭院里的落日余晖,原来此刻已经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可她在窗前从晌午坐到日落,竟没感到丝毫时间的流逝。在这座深锁的重重宫殿里,于她而言,时间好似是凝固静止的。
所以,活一日与活一年于她可有何区别?
当这个声音突然在心底响起时,就好似如那跗骨之蛆,死死的盘覆在她的五脏六腑,啃噬她的血肉,继而又去腐蚀她的筋骨。
人一旦陷入某种情绪中难以自拔,就很容易被这种情绪所支配。
就好似现在,她犹如被蛊惑般的起身往箱笼方向去,翻找出了一条绫绸带……
“娘娘,您……您在干什么?”
夹着惧怕的颤音在寝门口哆嗦的响起,文茵迟缓的转过眸,见到的就是那两嬷嬷惊疑不定的模样。
两嬷嬷惊眸看着那踩着凳子,执着白绫欲挂的人,简直亡魂大冒。对方那模样,她们不用脑子想都知其是想干什么。
文茵此刻总算从那种混沌中清醒来几分。微动了眼睫,她看了眼梁上的绫绸带与脚底的凳子,稍顿半瞬,就面色平静的从椅子上下来。
“我没干什么。”她宛如没事般放回了绫绸带,转身又往梳妆台的方向走去,“你们也未曾看到什么。”
翻找出些金瓜子,她双手捧了一些,走过去强塞给她们。
“宫里头行走,奉行的都是多一事记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今日什么事也没发生,日后我也不会这般了,所以你们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成。如此,少了我的麻烦,也同样是少了你们的麻烦。”
她扯出抹虚渺的笑,“若将来我有起复之日,断不会忘记你们的。”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她看她们坐立不安的交换着惶瑟眼神,也看她们其中一人找了个憋足的外出借口,不等她同意就火急火燎的狂奔出去。
文茵没有阻拦,她知她拦不住。
勤政殿外,冯保远远的瞧着个嬷嬷身影急三火四的过来,觉得有异遂眯了眼仔细瞧看了过去。待那嬷嬷又近了些,让他得以看清来人模样时,这回换他急三火四的迎了上去。
“怎么了?可是你主子出了何事?”
冯保急急发问。若无紧急要事,长信宫伺候的那两嬷嬷断不会出宫前来。
那嬷嬷面上惶急恐惧,三两句将刚发生的事倒豆子般倒出。
冯保心头咯噔一下,面色几经变换。
他回头往勤政殿的方向望了眼,近些时日朝中事忙,此刻饶时候不早可亦有肱骨大臣尚在此间议事。他在左右掂量后,一咬牙,对那嬷嬷撂下句且在这等着,而后就硬着头皮进了勤政殿。
“……饬知吏部加以整顿。还有在京几个重要衙门的堂官们,位居要职,要是再有查出如那齐侍郎罢察切不明,临事不威的糊涂官,即刻递解回原籍,永不录用。”
“臣等谨记。禀圣上,还有几个外放的缺,望圣上定夺。”
“引单朕看过,宜州盐茶道的缺可放,其他的暂放放。”
“是,另外还有份嘉奖孝子的名单……”
冯保在殿内的朝议声中紧步悄走两步,就悄无声息的候在一侧。
御座上端坐如仪的人微一转眸,示意那冯保近前。
冯保这方疾步无声上前,弓了背附圣上耳边快速耳语一番。
那朝臣还在禀着事,尚未禀完,猛然惊见御座上人赫然起身。
“今日奏议到此为止,散罢。”
高台上的人快步下殿,朝臣们忙朝两侧让开路,恭送圣驾。
朱靖寒着脸踏出大殿,帝服自殿外那俛首跪地的宫人面前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