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五日,朱靖必踏进长信宫一次,深夜来,破晓去,留下满室的酒香与荼蘼。
文茵从浴桶中出来,湿身披上浴衣就赤足踩着殿内的玉石地面往外间走,留下一串湿漉的脚印。
身后两嬷嬷拿着裹巾象征性的唤了两声就罢,见她出了殿照常在那殿前石阶上无声坐着眺望远处,就撇撇嘴彼此交换个嘲弄的眼神。
文茵不是不知她们在想什么。
她身上的那些痕迹,以及他肆意对待的姿态,让人不难产生种她亦不过是以色侍人的玩意这类念头。偶尔几回破晓时分,两嬷嬷进来伺候时也撞见了她或伏身榻沿或仰身案沿的屈辱姿势,加之他事后毫不留恋的抽身离去,更是加深了她不过是个泄欲玩意的印象。
或许她们刚开始那会多少以为,她们那圣上既然肯来,那她这落毛凤凰还是有可能会一朝翻身的,可经历这一两个月后,眼瞧着圣上依旧不给她半分体面,遂也悟了,如今在圣上那里,她当真不过是用来泄欲、玩弄的,如优伶一般的存在。
是啊,她就是他的优伶,掌中玩物。
文茵坐在石阶上看着重重深锁的宫门,清瘦面庞露出苍白笑容。
从踏进宫起,她就注定逃不开这个命运,从前与现在,也不过是程度深浅的区别。刚入宫时她尚怀有希冀,以为身为帝王的他会存有半丝悲悯之心,怜她这枚棋子的无辜,可能会放她一条出宫的活路。但这丝希冀被他强势打破之后,她就彻底看透了,此生她逃不脱挣不开,注定是只能做他掌中之物。
她起先也挣扎过,可最终却消弭于他的雷霆手段下。后来也麻痹过,可最终却清醒于那年隆冬里。
她既无法挣脱牢笼自由奔赴远方,做回真正的自己,也无法心安理得的辗转承欢于他身下,麻痹自己说做金丝雀的日子很好。
进不得,退不得,宛如困兽。没有一丝半毫出路。
看不见丁点光亮的日子,如何不让人绝望,心如死灰。
有鸟雀停在檐角脊兽上,短暂的停驻后又拍拍翅膀飞向了远方。
飞走的鸟雀已经成黑点,可她却依旧抬着眼眸看着那方向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她垂落眼睫,视线无声落在自己双膝上那双,被剪干净了指甲的柔软细白双手。
他还有多久会对她这具身体失去性趣呢?
她不知道,但能隐约知道的是,她怕是要坚持不了太久。
五日后深夜,朱靖在寝殿前突然停住。
殿内宫灯萤然,低垂的锦帘上映着抹温柔的剪影。
他驻足在那抹剪影上看过半晌,方推了殿门进入。
今日的她并未在内寝候着,反倒在外殿临窗的红木桌前无声坐着。窗外凉白月色通过窗户流泻进来,与殿内烛光交织一道,掠影浮光在她搭案沿轻垂的月蓝色轻纱衣袖上。
见有推门动静,她寻声抬眸望来。
随即他就寒怒发现,她的视线竟是径直掠过了他。
文茵此刻浑然不管那朱靖脸色如何难看,此时此刻她目之所及只有殿外那人。今日她特意等在外殿,记就是要看他一眼,不计后果,不管不顾。
她想再看他一眼,堂堂正正,不躲不避的。可殿外那人只有抹俛首跪地的背影,她没法看到他的面容。
或许是魔障了,她下意识的就撑桌起身,移步趔趄的直往殿门口的方向奔去。她就看他一眼,想再看眼他的面容,更想看眼他温润的眸,看眼他眸中传递的情绪。
“关门!”
朱靖的一声厉喝,冯保当即从外头急急将两扇殿门阖上。
文茵仓促的疾跑,双手焦急的前伸想要阻止那将要阖上的殿门,下一刻却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强势扼腕。
朱靖握着她手腕不由分说的往红木桌的方向走,一把将她强按在座椅上。
“别试图激怒朕,文茵,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看她怔怔呆呆望着殿门的方向,竟连从前的克制顾忌都不顾了,他掌腹不由加力迫按她两肩,俯下身,黑眸压着暗光。
“用不用,朕将他叫进来,让你看个够?”
文茵这方缓缓将脸转过,隐在他浓重阴影中的她,脸色涅白,眼眸微赤,乌发白唇宛如姣美的鬼魅。
“圣上不用总说这般的话,我听腻了。”
她细白的手指一粒粒解着身上的衣扣,月蓝色的纱裙很快顺着座椅滑落下来,逶迤在桌椅一侧。
月光与灯光的交织中,玉软花柔的肌体细腻白嫩,宛如上等美玉。
她微仰了弧度优美的细嫩颈子,轻微吐音:“圣上可以让他进来了。”
朱靖猛吸口气,他觉得她今夜可能是疯了。
子时未过,两扇殿门就被人用力从里面拉开,殿内灯光刹那流泻出来。冯保见到圣上这个时辰就早早出殿,不免心中微惊。
再不期余光瞥见圣上衣裳襟扣凌乱敞着,露出脖颈前胸上前些时日的旧抓痕,不由眼皮一跳,他就忙将脸低了下去。
朱靖在殿门处停了步,侧眸沉沉盯着那脚边卑贱奴才。
突然他似察觉什么般犀利朝后看去,果不其然就见那软倒在座椅里的女人,此刻正锲而不舍的朝他们的方向,不确切的说是那阉人的方向看来。
“关门!”朱靖脸色发寒,抬步走时,令道:“近来让人看好她。”
殿外脚步声渐远,视线里两扇门再次阖紧。
文茵似被定住般依旧看着两扇殿门,眼前不住浮现着刚她见到的那个背影。殿外的人背对着如此顺从屈服,又是如此无动于衷。
她没有说错,是无动于衷。
她能明显感觉到,那背影始终是恭顺卑谦的,不曾有半分情绪的波动,好似并不知她在殿内刚遭遇了何等的屈辱。可明明,他知的。
这一刻,她突然感到骨缝生寒。
她突然想起了这些宫里每回碰见他时,他那平静的,毫无波动的模样,宛如与他迎面的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亦想起了他从不正视她半眼,不管有人时还是无人处,他规避着与她相关的所有一记切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