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忙道:“吾兄留神!” 李药师躬身谢道:“臣无状!” 继续趋前引路。 李世民却注意到,李药师的左足,似乎约略有些滞涩。 他一直知道这位“吾兄”左足曾有旧伤,更明白这次荡平突厥的过程,天候、地势、战况、补给……在在格外艰辛。 于是此时,这位大唐天子只在池岸浅尝烧烤鱼鲜,随后颁行赏赐,旋即起驾回宫。 宾客离去之后,李药师、出尘回到内室,换上便装。 两个孩儿进来请安,李德謇随即开始煎茶,李德奖则为父亲按压疏导。 出尘细看李德奖按压的手势,只见他在数处穴点,似乎略微迟疑。 两个孩儿告退之后,出尘就着适才的炉火继续煎茶,边凝视茶鼎边轻声问道:“你足伤日前已得痊可,可是?” 她俯身略拨炉火,随后抬眼望向夫婿:“此事你并未让德奖知晓,可是?” 李药师深深望了爱妻一眼:“然你却都已然知晓?” 出尘哂道:“相君大人哪,二十余年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你每日早课、晚课虽则不尽相同,然有几课始终未曾稍改,直到从三原回来……” 她略一寻思,微微摇头:“喔,不,直到你为德奖订亲之后,这几课却逐渐轻减。我原没有放在意下,但却见你今日左足滞涩……” 她望了夫婿一眼:“你的左足,已有许久不曾滞涩,可是?” 李药师默默听毕,缓缓点头:“的是。可我却未曾将此事告知于你……” 他寻思须臾,方才轻叹一声,温声说道:“出尘哪,定襄、铁山二战牵动旧伤,导致经络凝涩,血脉不畅。 然则葬你阿姊之后,瘀滞竟尔随之悉除。 如若不是孙真人告知,我自己也难以确定哪。” 出尘点头道:“孙真人实乃神人!” 李药师先是缓缓点头:“的是。” 随即却又寻思须臾,再度轻声一声:“然他当时也说,依我目前修为,『寒暑燥湿等外气,早已无法侵扰。这次竟让寒冻迫入体内,想是彼时思虑过甚所致。』” 他望向爱妻:“出尘哪,孙真人的深意,乃是说我虽已不受外气所侵,却仍难免受到思虑之扰啊。” 出尘也先是缓缓点头:“所以你未曾将此事告知于我。”随后温声说道:“然则今日,你竟受到思虑之扰?” 李药师伸手轻抚伊人纤指:“出尘哪,你我心愿,一向便是在富国家、强社稷、兴教化、安百姓之后,得以连袂携手,逍遥林泉,优游容与,可是?” “如思如慕啊!” 出尘先是悠然神往,遥思玄远。 不过她迅即便将自己从神往遥思之中拉回当下,轻声叹道:“然则今日……” “是啊,然则今日!” 李药师又是寻思须臾,轻叹一声,说道:“我等乱世出世,以平天下、积功德为目的。是以我日日自省,目的可曾达成?” 他站起身来,负手踱步:“荡平突厥之后,我便不时斟酌,如今还有什么工作,是除我之外,没有旁人能够完成的?” “可曾想到?” 此时出尘已煎成一鼎新茶,分盛二碗,将一碗置于李药师座席案前。 “想到二事。”李药师回座,细品香茗,状甚陶醉:“其一,我得为大唐培植能够承袭我之志业的人才。 如今懋功、弘慎、定方,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哪!” “弘慎”是张公谨的字。 出尘轻叹一声:“可惜定方不入陛下之眼哪!” 她略一寻思,却又轻哼一声,含哂而道:“另有一位入他之眼,可又不入咱们相君大人之眼。” “就你知道的多!”李药师忍笑,手指点上伊人额头。 出尘边闪躲边笑出声来,问道:“那么另一事呢?” “你都知道,何须我说?”李药师笑顾爱妻一眼,闲闲又啜一口香茗。 “好,那便由我来说。”出尘正色说道:“另一事,便是将你所知所学,著书立说。” “是唷!”李药师拍上自己额头,朝向爱妻戏笑揶揄:“瞧我怎地竟将此事忘却了?这可不是一年两年功夫,便能有所成就啊。” “你这是想哄谁呢?”出尘不禁失笑:“著书立说与逍遥优游,相辅相成呀!” 李药师拊掌大笑。 “说正格的……” 出尘收起谐趣,正色说道:“咱们聊这半日,你可还是没说,今日究是何事,竟能扰你思虑?” 李药师神色也转为凝重,轻叹一声:“是啊,今日!今日你可见到,魏王对于太子,并无恭谨之意?” 魏王李泰是李世民第四子,也是嫡次子。 出尘同样轻叹一声:“是啊,然陛下竟似视而无睹。” 李药师缓缓点头,再度叹道:“是啊。陛下又将晋王留在身边,躬亲鞠育。” 晋王李治是李世民第九子,也是嫡三子。 出尘怔怔望向夫婿,但见眼前这位不久之前方才立下亘古绝世功勋的旷世军神,容色满是疲惫,悠悠叹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怎么就……唉……怎么就……” 且说…… 孙思邈既已参与三原李氏祖宅的寿宴,又不希望自家定亲之事,成为平康府邸寿宴席上的谈资,因此当日并未出席。 然他听说李药师左足踉跄滞涩等事,自然要来探视。 他去到李药师榻前,亲自按压疏导,并让李德奖依法而行。 李德奖亦步亦趋,其间显然有些迟疑。 出尘笑道:“德奖,这里一位是你父亲,一位是你师父,又是未来岳父。他们要你做什么,你去做就是了,哪须要迟疑?” 李德謇毕竟年长两岁,又曾追随陆泽生规画兴建平康府邸。 回想往事,心中一动,说道:“德奖,当初规画府邸,爹爹指示门楼不必尽往高处设想,我曾不解。幸得阿娘教我,爹爹行事,必有其深意。咱们虽然一时不得其解,日后当能明了。如今你只须依爹爹、孙家伯父之命放手去做,无须多虑。” 李药师闻言,与孙思邈对望一眼,甚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