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追随李药师,才因缘际会得以返回江东,自有一番认祖归宗的感慨。 其后李药师前赴潞州、灵州,都不特别须他辅佐,于是他便带领陆氏子弟留在南方。 此时李药师请他协助,他自是尽速整装北上。 陆泽生来到北地,首先处理灵州的造船公务。 这次的造船工事,与七年之前为图萧铣而造船舰的情境,大为不同。 当时面临强悍的山南水师,修建海鹘战船乃是重大军事机密。 此时则应对不谙水战的突厥部族,造船工事非但无须隐蔽,公诸于目反能收到震慑之效。 他亲自去到灵州,观察山川水文,选定造船处所之后,便将部分陆氏子弟留在当地,准备展开工事。 灵州虽有林产,然而木料砍伐之后,须经多年晴雨寒暑之炮炼,方能成材。 新斫木料不堪大用,陆泽生已遣部分子弟,兼程将他在南方征集的造船材资,循序运往灵州。 陆泽生自己,则带领少数子弟来到长安。 李药师家中早已颇为熙攘,不过陆氏并不须他安排,自行寻了住处。 李药师当时所居的这座十亩宅邸中,正院西斋因为刘世让夫人母子、薛孤吴都不肯入住,仍然空置。 此时则恰能让陆泽生随时留宿,只因长安城中有宵禁之法,陆泽生确实偶或须得暂借。 陆泽生到来,最欢喜的自然是李德謇。 他早已数度前往平康坊探勘自宅的建地。 当时的长安城,是四十五年之前,隋文帝命当时年方二十八岁的宇文恺规画设计,兴建而成,隋代称为大兴城。 此城东西十八里百五十步,南北十五里百十五步。 东南高而西北低,其间有六道天然隆起的岗阜。 远自《谷梁传》以来,华夏一向以山南、水北为阳,这是因为北半球“日之所照曰阳”之故。 咸阳就是如此选址,位于九嵕山之南、渭水之北,山、水俱阳,故称“咸”、“阳”。 而隋大兴唐长安城则在渭水之阴,东南高而西北低。 宇文恺为平衡阴阳,将《周易》干卦的纯阳之象,带入都城的擘画之中。 宇文恺当初的设想,是将这六条天然隆起的岗阜围入城中,以之比作《周易》干卦的六爻。 由低往高,由西北往东南,依序为初九、九二、九三、九四、九五、上九。 干卦的卦象,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六爻如六龙,乘之以御天。 初九潜龙勿用,阳在下也,于是将这里设为内苑与禁苑。 九二见龙在田,德施普也,于是在此岗上置宫殿,是为宫城。 九三终日干干,反复道也,于是在此岗上立百司,是为皇城。 外郭城在宫城、皇城之外,是官民生活之处。 这里“九经九纬,经涂九轨”,以条条笔直大道界出形势方正的匀称格局,包括东、西两市,以及一百零八坊。 九四、九五、上九三岗,都在这里。 其中九五飞龙在天,大人造也,于是在此岗上置道观、佛寺以镇风水,此即崇业坊的玄都观与靖善坊的大兴善寺。 上九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于是在此修芙蓉园,以平缓盈久之突兀。 至此干卦六爻已用其五,所余九四一岗,或跃在渊,进无咎也,成为高官显贵颙望的宝地。 皇帝赐予房玄龄、杜如晦、李药师的三区甲第,都在这九四岗上,堪称帝都城廓之内,无与伦比的宅邸位置。 长安城中,南北向正中一条大道,东西广百步,是为朱雀门街,北起皇城正南朱雀门,南至长安城正南明德门。 此街两侧,东西各有两坊之地,南北则有九坊。 这三十六坊因位于宫城、皇城之南,每坊仅开东西二门。 其余七十二坊,每坊则有东西南北四门。 皇城之南,朱雀街东,第一坊为兴道坊。 往东第二坊为务本坊,房玄龄得赐的甲第即在此坊。 务本坊再往东,即为平康坊,杜如晦宅在此坊南门之西,李药师宅则在东南隅。 这三处甲第均形状方正,每宅东西一百五十步、南北一百五十步,约莫百亩,甚为宽广。 李药师目前所居的十亩宅邸,虽然颇为熙攘,但这新得的百亩甲第,却也大得惊人。 当时李药师初入中枢,心心念念都在国是,对于自宅并无定见。 既然李德謇兴致勃勃,陆泽生又乐意指导,李药师便让他二人主理建设宅邸之事。 然而国朝初建,民生并不富裕。 为君者意欲营造宫室,尚且斟酌再三,为臣者岂可僭越?因此李药师谆谆叮嘱,一切务必以素朴为要。 这处百亩甲第,东面、南面皆是坊墙。 北面是贯通平康坊东门、西门的主要街道,隔街对面是阳化寺。 西面则是次要街道,对面是菩提寺以及三曲民宅。 长安城内三品以上高官的宅邸,允许在坊墙上开门。 这处百亩甲第最理想的大门位置,便是开在南坊墙上。 李药师同意李德謇、陆泽生所提的开门位置,但对于他们规画的门楼高度,则有意见。 李德謇不解:“爹爹,这门楼并未逾越体制啊。” 李药师笑道:“德謇哪,体制所限,只是不可逾越,并非不可退让啊。” 李德謇仍然不解:“附近不少宅邸,也都是同样高度呢。” 李药师仍然笑道:“旁人所做所为,咱们何必亦步亦趋?” 李德謇望向陆泽生,希望他为自己说话。 陆泽生却笑道:“是啊,咱们何必亦步亦趋?” 他转向李德謇:“德謇哪,这门楼不必尽往高处设想。若是规画得当,略低一些,同样可以大气磅礴,态势恢弘。” 陆泽生不肯违逆父亲,李德謇也只得顺从。 他们谨遵李药师要求的素朴,将这百亩甲第由西至东分为长形的三块。 东、西两块暂且搁置,只将居中一块规画出来,房舍足敷使用而已,另加简单的庭园。 毕竟这是皇帝的恩赐,过于局促也不合宜。 待得规画完善,已是春耕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