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瑀等人听得频频称是。 李世民又道:“卿等还不知道,朕早已命长孙无忌接应李药师,截断突厥北归之途。 颉利若不请和,待他战败奔逃,便会遭遇李药师率劲旅迎头痛袭,后方又有朕率大军追击。 因此倘若只想战胜突厥兵马,易如反掌!” 萧瑀等人面面相觑,这位新皇帝的筹策,当真完全出乎他们所能臆想。 只听李世民又道:“朕今不欲兴师,只因即位不久,国家尚未稳定,百姓尚未丰足。 当前首要之务,乃是清静无为,与民休息。” 他说此话之时心中所想,便是“富国家、强社稷、兴教化、安百姓”十二字,萧瑀等人自然更加不会知道。 李世民继续说道:“如果此时便与突厥对战,一来我国必也损失重大,二来两国结下深怨,彼等从此锐意生聚,秣马厉兵,如此我国戡平突厥的目的,便更难以达成。 因此现下我国必须卷甲韬戈,而以金帛餍足对方。 他们既遂所欲,从此志得意满,骄矜怠惰,不再矢志备战。 我国则养精蓄锐,枕戈待旦,然后一举将之歼灭。 所谓『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便是此意啊!” 此时新皇帝凝视萧瑀,问道:“朕的心意,卿可明白?” 萧瑀被凝视得甚不自安,顿首再拜:“圣虑精微深湛,远非臣所能及!” 至于李药师,当他接到一卷诏书、一道密旨之时,心中如有一股暖流,熨贴无比。 他将此事告知爱妻,出尘竟也不语。 夫妻二人感念在心,几乎落泪。 刑部尚书之职,原在意料之中,意外的乃是参图国政,这虽没有宰相之名,却已是宰相之实!还有那道密旨,这等同让他自行决定何时进京、如何进京。 如此,待他们进入长安城时,大殿之上便已是李世民,而不再是李渊。 李药师即将成为三省六部之中,第一,也是惟一,在新皇帝登基之后,步入庙堂的新阁员,这是何其惬心的安排啊! 于是,在唐室与突厥议和之后,李药师率部由灵州返回长安。 出尘带领全家,也都换上戎装,在亲卫前导后拥之下,自京师西城三门的北首一门,开远门,进入长安。 大唐武德九年九月,上柱国、永康县公、刑部尚书、参图国政李药师夫妻,双双并辔执缰,带着德謇、德奖,堂堂步武,皇皇昂首,浩浩泱泱地稳稳迈进这座如今已然翻开崭新一页的大唐帝都。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纔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向凤池头 王维这首〈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诗,作于唐肃宗李亨干元元年三月,描述大明宫宣政殿陛见的情景。 当时安史之乱尚未完全平定,郭子仪收复长安不过半年,太上皇李隆基、皇帝李亨回到京师方才数月。 然而渔阳鼙鼓动地以来,皇室西行蜀中之后,此时终于回到大唐帝都。 百官得以再度进入大明宫中陛见,心情激动感怀之深,若非亲身经历,只怕难以形容。 当天退朝之后,中书舍人贾至作〈早朝大明宫呈两省僚友〉诗,以记其胜。 与之唱和的同僚除王维之外,还有杜甫、岑参等人。 这里“两省”指门下省、中书省,那是武则天执政之后中央政府的最高行政机构,与初唐以尚书省为首的体制,已然大相径庭。 大明宫是中古全世界最为辉煌壮丽的宫殿群。 有唐一代的帝王,在李世民之后,高宗李治、武后则天、中宗李显、睿宗李旦、玄宗李隆基、肃宗李亨、代宗李豫、德宗李适,都曾以“天可汗”的身分,在这里接受“万国衣冠”的朝拜。 然而如今方当武德九年,距离〈早朝大明宫〉诸诗唱和,尚有一百三十余年岁月。 这年八月甲子,李世民即皇帝位。 九月望日,上柱国、永康县公李药师,第一回以刑部尚书、参图国政的身分,誾誾步入朝堂。 当时大明宫尚未开始兴建,大唐帝都的大内,仍在太极宫。 不过此时朝堂并不在太极宫,而在东宫。 只因李渊虽已退居太上皇,却不肯迁离太极宫,是以李世民虽已践祚,却只能留在东宫。 李唐立国之初,将隋文帝时期宇文恺设计兴建的大兴城改称长安城。 城中北方是宫城,宫城正中大兴宫改称太极宫,宫南正门昭阳门改称承天门。 宫中正殿大兴殿改称太极殿,殿前正门大兴门改称太极门,殿后的朱明门未曾更名。 朱明门之北是宫内最为宽阔的横街,横街对面的中华门改称两仪门,门内的中华殿则改称两仪殿。 早在《周礼》时代,宫廷已有“三朝”,外朝、治朝、燕朝,是天子会见诸侯群臣之处。 太极宫承天门相当于外朝,唐代称为大朝,每年冬至、元正除旧布新,皇帝驾临此门陈乐设宴;每当四夷朝贡,皇帝亦在此门接见宾使。 太极殿相当于治朝,唐代称为常朝,每月朔日、望日,皇帝在此殿临朝。 两仪殿则相当于燕朝,唐代称为内朝,皇帝常日听政,即在此殿视事。 东宫亦有具体而微的“三朝”,南方正门永春门为外朝、大朝,正殿显德殿为治朝、常朝,其北的丽正殿则为燕朝、内朝。 往昔李药师曾在太极宫的三朝觐见李渊,然这东宫的三朝,他却未曾涉足。 这年李药师五十有六,他虽没有读过日后〈早朝大明宫〉诸篇诗作,然而此时,当他迈入东宫,前往陛见的途中,全心全意念兹在兹的理想与憧憬,却正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也正因有贞观明君贤臣的纵横捭阖、鸿图伟创,贾至、王维、杜甫、岑参等后世臣僚,方才有幸浸淫“天可汗”治下万邦来朝的上国威仪。 这年十月朔日当有日蚀,自古皆将“有蚀之日”视为不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