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慌乱之际,叶老的目光却死死盯向西面的天空。 用尽可能低的声音,陈平问:“刚才刮的那阵风,是西风吗?” 陈平点头:“老师,正是西风!” 王县令迷惑地眨眨眼,搞不懂这师徒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正要询问,叶老已经上前一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雨携风势从上游来,说明上游的山林里,正在下着比此地更大的暴雨!” “既然大风已经来了,更狂暴的雨势以及在山林河段形成的洪峰,也就不远了!” “我们的时间,或许不太够!” 叶老几句低声细语,让王县令感觉的耳朵旁像是一道道炸雷接连响起。 他刹那间变得脸色苍白,所有血液都收缩到了心里,如重鼓般在胸膛里敲着。 颤声问道:“那......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叶老心急如焚:“一刻钟,最快一刻钟时间,洪峰就会到来!” 听到答案,王县令浑身冰凉。 泄洪渠虽然已经挖到了河堤边上,可至少也得两三刻钟时间,才能将泄洪口彻底掘开,使其真正能够发挥作用。 若是洪峰在此之前到了,泄洪口还没掘开,洪峰便会顺流而下,直击下游那段破烂之极的河堤。 到时候…… 如此危急时刻,王县令当机立断:“赵瑾,立刻让所有人全都拿上工具开掘泄洪口!” “传本官之令,无论是谁,胆敢稍有推脱、懈怠,立刻拿下!” 赵瑾得令转身吼道:“县尊大人有令,洪峰将至,在场所有人无论百姓官吏,立刻拿起工具开掘泄洪口!” “胆敢不从者,以罪论处!” 经赵瑾这么一吼,那些刚才还自负身份,不愿沾上半点泥泞的官吏们纷纷跑上前去,拿起了几乎从未用过的工具。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雨势在不知不觉中狂暴了数倍。 “挖通了!!!” 几个民夫奋力踹向单薄的土堆,将最后一层砂石踹进河道里,当即欢呼起来。 听到消息,所有人都是喜极而泣。 王县令一边指挥继续加快拓宽泄洪口,一边用湿透的衣袖,擦拭着眼前朦胧的水光。 也不知道那是汗水,还是雨水,亦或是欢喜的泪水。 泄洪口刚刚扩大到两臂宽,站在附近高处的陈平,突然转身疾呼。 “洪峰来了,快上河堤!” 说罢便探出胳膊,拉住了身形摇晃不已的叶老,咬着牙将之拖上了河堤。 赵瑾身形灵活,一把挟住王县令,纵身一跃翻到了河堤上。 那些官吏和民夫们也纷纷逃命似的爬了上去。 众人脚下刚刚站稳,耳边便听到洪峰狂奔而来的呼啸声。 王县令露出大功告成的笑容,抚着胡须看向惊涛拍岸的河道。 洪水果真开始流向泄洪渠,如计划的一致。 耳边忽然传来叶老的悲呼声:“苍天啊!” 叶老的声音在惊变中扭曲沙哑,双目恐怖地瞪圆了,身体忽然往前扑去。 就像扑火的飞蛾,下一秒就要跳进那吃人的洪流之中。 “老师?” 陈平与他站得最近,反应也最快。 整个人飞扑而上,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您这是要干什么?” 叶老原地踉跄,却目眦尽裂地瞪着某个方向,牙齿打颤。 “快……快走!河堤要垮了!” 奔流的洪峰气势如虹,如一条黄龙呼啸而至,闯入泄洪渠撞开河堤,冲出漫天碎石。 眨眼间,南岸的河堤瞬间出现巨大缺口。 浑浊的河水淹没整片河堤,继续冲向下游。 河堤崩塌! 王县令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抬起的手还未放下,像是要抓住什么,却被赵瑾一把抓住推向身后。 “快保护诸位大人后退!” “都往上走,快!快!” 顺流而下的洪流如发了狂的猛兽,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它已咆哮杀至,择人而噬。 岸上还有未曾撤离的民夫,只发出几声惨叫,便被洪水卷入其中,淹没了踪迹。 惊雷爆响,将所有喜悦统统杀尽。 现场犹如末日降临,让人头皮发麻。 陈平瞳孔紧缩,嗓子眼里条件反射地挤出两个字。 “快跑!” 但,来不及矣。 狼狈不堪的民夫与官员被吓得仓惶逃窜,用尽全身力气,争先恐后地朝着高处攀爬。 叶老拉着陈平和何青选也在爬,叶崇文站在远处急得直跳脚。 王县令也在赵瑾的保护下,匆匆撤向远处。 哪怕再有几个呼吸的时间,几人就都能顺利撤离险地。 可惜天不遂人愿,又是一道几乎与河堤最高处齐平的洪峰,轰隆隆砸了下来。 一瞬间。 陈平只觉得漫天都是洪水,四面八方都被强烈的噪音和水压笼罩住了。 自己就像是一只小小的水中鱼虾,无论怎么奋力挣扎也没有丝毫意义。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耳边朦胧的传来几个声音。 好似有人喊道:“不要管我,带着他们离开!” 又有一人喊着:“先带孩子走!” 陈平听得不是那么清晰了,只感觉身体被人托起。 等能看清楚后,才发现是赵瑾将自己救到了岸边。 陈平茫然看了看四周,愣愣问道:“都头,我老师呢,县尊呢?” 赵瑾沉默不语。 而是转头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久久没有现身。 陈平心下一寒,面若死灰。 他奋力想要看清楚岸上的状况,可身体的力量却越来越小,越来越沉。 直至失去意识。 …… 大暴雨下了整整一日,洪峰过境之后停了下来。 阴霾适时散去,天空竟是一碧如洗。 泄洪渠左右狼藉不堪,浑浊的河水中还飘荡着营地的帐篷,一些铁锹陷在泥沙中。 河边有几方整齐的木桩,被人伐来做担架运送伤者。 陈平醒来后就一直在河堤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来了多少人?”他问。 何青选杵着拐杖在后,每一步都走得趔趄,但速度却不慢。 他定了定神回道:“两个时辰前县里召集百姓驰援,足有二三百人,都在沿着河道找人。” “庆幸的是洪流分支漫过农田,比预计损失严重,但好在我们的泄洪渠......还是有效的。” 那个缺口来得意外之极,谁都没有准备。 冲上岸头的洪流如入无人之境,能够死里逃生已经是万幸。 而最幸的是,有十几人失踪还没有消息。 失踪人员中就有叶老和王县令。 陈平不再说话,他握紧了拳头,眼中溢出热泪。 明明一切顺利,为何南岸堤坝会突然被冲垮。 如果叶老出了事...... 不,不会的。 他们不会出事! 陈平不愿如此想,更不敢这么想。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叶老苍白的背影与王县令那身虎踞官袍,攥紧了他的心。 就在这时,两人突然听到一声惊呼。 “找到了!” “这个还有一个口气!” “大夫呢?让大夫过来!” 陈平脚步一停极目望去,只见西岸斜坡上,叶崇文满眼血丝地挤进人群。 “让我看看!是不是我爷爷!” 叶崇文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身上灰扑扑的,泥浆凝固在脸上。 哪里还有那日戏雨时的恣意快活。 这时人群散开,一个衙差走出来,五味杂陈道:“是掘渠的民夫。” 叶崇文停住脚步,双目猩红。 衙差安慰道,“赵都头一直带人在找,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 “小相公别急,吉人自有天相,叶老和县尊大人肯定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