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众人多加阻拦,但陈平三人仍旧没有放下手中的农具。 陈平对着叶老俯首作揖,道:“老师,挖泄洪沟渠乃是与上天争夺时间,如今暴雨不断,水位上涨迅速,已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 “我三人虽年少力薄,却也懂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何况老师您都亲自下场,我们做学生的又怎能冷眼旁观?” “吾等愿以己身卑微之力,以尽涓埃之功。” 陈平话音刚落,叶崇文与何青选同时作揖,对着叶老弯下了身子。 叶老瞧着这三人未足五尺却又将脊背挺得笔直的身影,不知为何眼睛竟有些发烫。 站在一旁的王县令自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 “叶老,既然他们三人都这么说了,若再阻拦,反倒是我们的不对了,不如就让他们加入吧,总归我让手底下的人多注意些就是了。” 叶老轻捋白髯,道:“既然你们心中已有决断,那便去吧。只是凡事量力而行,莫要强逼自己。” 陈平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眼中闪烁着得逞的狡黠。 下一秒就干脆利落地穿好蓑衣,戴好斗笠,手握铁锹,朝着正干得热火朝天的百姓们走去。 王县令看着三个小人儿坚定的背影,感慨道:“若是天下读书人都能跟叶老的弟子一般,何愁天下不平事啊!” 百姓们见叶老和陈平三个读书人都加入到了挖沟渠的队伍当中,激动之余不由得更加卖力了。 夜幕降临,雨势却丝毫不见减弱。 为了加快挖建进程,王县令又招来一批劳工顶替白日辛苦的青壮年,陈平三人也得以歇息。 一日的劳动确实辛苦,就连有些挑食的何青选在用飱时都胃口大开,连吃了两碗粟米饭才停。 三人睡在就近搭建的茅草棚中,夜里暴雨声越发激烈,吵得人无法入睡。 陈平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发现身边只有叶崇文在呼呼大睡,却不见何青选的影子。 陈平将薄被给叶崇文掖了掖,随后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草棚。 表情迷惘的何青选,此时正站在草棚外的不远处。 陈平慢步上前,站定于他身侧。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直到何青选率先开口。 “我自幼有专人照顾,吃的是细粮穿的是丝绸,父亲教导我以后要肩负起整个家族,要让家族以我为荣,要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上头,而非底层,我深以为然。 于是日日苦读四书五经,接受各个名家指导,只为了能考取功名站上高位。” 接着,他自嘲一笑继续说道。 “只是没有想到,原来有的粮食那么粗糙喇嗓子,有的衣裳那么刺挠人。如今我只干了一天活便浑身酸痛不已,可那些年年下地劳作的百姓们呢?” 何青选握紧拳头,隐隐可见手心的水泡。 “我只是……只是突然有些不解,以往所接受的教导真是正确的吗?” 陈平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 何青选一愣,疑惑地对上陈平平静的眼眸。 “你家境优越,各种古籍手到擒来,而我光是想要读书就要经历艰难,光是银钱这一项就差点让我的求学之路中道崩殂,可如今我们还是站在了一处。” “忧民之所忧,君子当先忧之。既然咱们读了圣贤书成了读书人,就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至于你的疑惑,我相信时间会给你答案。” “好了,别想太多,赶紧去休息,明日还得挖呢。” 说完便拉着何青选回到草棚。 ....... 河堤北岸,一片朦胧胧的光影,此时正在闪动着。 十数个黑乎乎的身影,正在那里奋力挖掘着泥土,全程无一人出声。 这么多人竟然只拿了一只灯笼,挂在伞下勉强照着光亮。 观其队伍,可谓严整之极。 半个时辰后,这些人方才在一声低沉的喊声下,停止了动作,并迅速集合。 为首那人,走上前检查了一遍。 看到已被挖得薄弱至极的河堤,他怪异地笑了笑。 然后猛地转头,看向南岸的那片临时草棚,桀桀笑道:“足够了,这样就足够了,再多就是过犹不及矣!” “撤!” 一声令下,十数人一丁点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便散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中。 唯有那发号施令者胖乎乎的身躯,怎么也遮掩不住。 …… 天光乍亮。 吃过早食的民夫们一个个干劲十足。 叶老在起床后,特意看了看雨势,自觉还在预料之中。 照着这般雨势,河堤还能再坚持坚持。 挖掘泄洪渠预计今日傍晚就能完工,所以还来得及。 当叶老将自己的估算当众说了出来,现场的人也都露出了笑容。 只要这一关顺利过去,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赵都头得了准信,便立刻让人快马去报给王县令。 半个时辰后,王县令带着县衙的几位官吏来到堤坝。 当看到已经挖到河堤边的泄洪渠之后,只觉身上如山般的重担,一下子轻缓了许多。 他兴奋地一把拉住叶老满是泥泞的手,动情地说道:“叶老真君子也,本官今日得见了君子真颜色!” “君子不在锦衣华服,不在焚香品茗,而在这河堤上,在这遍地泥泞中!” “陈平,我希望你一辈子都要记住这个道理!” 陈平此时正一手打着伞,一手端着滚烫的姜汤,恭恭敬敬送到了叶老手上。 躬身对王县令回道:“学生受教!” 话音刚落,风云突变! 一阵暴烈的风,席卷而至! 本就站在风雨中的人,只是身形摇晃了几下,便再次站稳了脚跟。 而那些站在河堤边,打着油纸伞的官吏们瞬间被狂风摧折散乱。 各色油纸伞飞向了天空的同时,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人顷刻间变成了落汤鸡,与河堤边的民夫们再无分别。 回望那些官吏们的狼狈姿态,王县令却没有半点儿同情,只是失望地摇了摇头。 本以为县衙里的官吏,会有人主动站出来和叶老一般参与劳作。 却不想这些人来到后只是驻足观看,除了鞋底再不愿多沾染一丁点的泥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