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亩粮田,总共只收了七千斛各类谷物?”听施常汇报完,施惠终于发问了。
“正是。”施常垂着眸道。
“十数年前,我在朝中任散骑侍郎,还没有举家迁往洛阳,只是偶尔回家来照管经营。可那时候每年都有一万多斛的收成,最高能到一万五千斛。自我做了宗正之后,忙于皇家事务,对于汝阴的产业很少过问。最初几年尚好,可其后数年,收成每况愈下,甚至萎缩将半,这是为何?”
面对哥哥的责问,施常早已有了应对在胸,沉着应道:“弟经管施家祖产,自知责任重大,诚惶诚恐,不敢有半点马虎。正如兄长所言,初时的那几年,每年的收成也并不少。可是近六年来,风雨每每不顺,先是连续三年雨水过量,造成一些低洼田地水涝,禾稼尽毁;洪涝过后的下一年,却又闹了蝗灾,蝗虫铺盖地,所有田地几乎全都减产三成以上;最近两年,却又旱了起来,禾稼得不到滋养,籽粒干瘪。这比涝灾、蝗灾更加严重,普遍减产四成以上,一些不能灌溉的地块直接颗粒无收。”
初时的那几年,施常还畏首畏尾,不敢太过贪婪,所以每年的收成并不算少。至于后来这些所谓的灾害,全都是他借题发挥,题大做。不过施常的话如今正在点子上,往年具体什么样不知道,但今年的汝阴的确是许久都没有下过雨了。施惠坐在凉亭内,不时就感觉到一股股的干燥热风袭来,吹在身上很是不舒服。今年的气格外反常,这似乎印证了施常所言不虚。
可是施惠却不是那么好骗的,对于施常的话当然并不完全相信,带着质疑的口气道:“我虽然身在洛阳久未回来,可对于家乡的情况还是格外关注的。如果真如你所的有那样严重的灾害的话,汝阴郡早就该上报给朝廷了,为何我却一点儿耳闻都没有?”
“兄长久在皇上身边,渐渐与下面脱节了。古往今来,即便是明君之朝,也鲜少能够真正了解百姓疾苦。更何况是如今的朝政呢?”
的确,如今的朝政更是混乱之至,大臣们只顾保全自身,谁会真正关心国家大事,为朝廷分忧?施常的也有道理,别只是闹了一点儿灾害,损失了一点儿禾稼,就是起了瘟疫,汝阴这个地方又会引起朝廷多大的重视!
施惠虽然对施常有些猜忌,但是对方作为自己的同父异母弟,不比那些下人们,不到万不得已,总要讲些面子。眼下自己并没有抓到任何的把柄,不好直接发作。想到这里,便先将田产一事放到一边,挤出一丝笑意来道:“我只是出于我施家的产业着想,随便问问,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掌管家计,不光要广开进项,还要攥紧出项。我看这些年收入逐年减少,花销却逐年增多,这是怎么回事?”
施常听见哥哥又询问支出方面,这更加应对有余,直接命账房将所有的账簿拿了过来,献给施惠道:“这是最近一年来的花销总账,请兄长细细过目。”
施惠拿起账簿,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这账簿上记载的各类花销不但名目多,物价也偏高许多。不过也似乎是在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而且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施惠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勾当,却不当面揭穿。
“怎么这些年汝阴的物价都这么高了吗?”施惠貌似自言自语地唠叨。
“的确是。如今货贵钱轻,五铢钱泛滥,什么东西都在涨价。”
“所以就涨到与寸土寸金的洛阳城相比肩的程度了?”
“这也并不稀奇。洛阳虽然寸土寸金,但却是八方聚集之地,什么货物都不缺,地贵而物贱;相反,汝阴却是个相对闭塞的地方,只有本地商贩,没有大商贾流通,所以物价比肩洛阳也属正常......”
“笔墨、蜡烛、车马之类,汝阴本地不产,可能会贵一点。单是柴这一项,以前只是一百钱一担,即便物价上涨,顶多到一百五十钱也就不得了了,如今却达到了二百钱一担,难道现在汝阴本地连柴都不产了吗?况且每年的买柴量达到了三百担——我记得我们本府的烧柴,大多是田园中的秸秆,每年向外买柴不过一百多担,如何现在就要三百担?单单买柴就要花费六万钱?!”
“这个......”施常掌握着整个施府的家计,只顾在大事方面考虑,这些细方面他自己也顾不过来。谁知这个负责采买木柴的人比他还要贪心,多报了将近一倍的价钱。这令施常非常被动,他自身还泥菩萨过河呢,当然不会替别人背锅了。“等我把此人叫来,问明是怎么回事。如果存在舞弊,看我不打杀他的命!”
着话,就走出门去。施常此举名义上是去找那个采办木柴的人兴师问罪,实际上是为了给自己赢得一个变通的机会。
施惠继续看着账簿,不多时,又发现了数处明显虚高的地方,想要找施常责问,却迟迟不见其回来。正在满肚子怒火,却看见了呆立在一旁的比玉,便放下账簿对他道:“我把你派回到家乡来做太守,虽然不是刻意让你掌握家计,但你至少也应该多关注关注,府中开销如此之大,你难道就视而不见?”
“有阿叔在,我怎好去过问?”
比玉满是不屑的言语令施惠更加气愤,“你身为一郡太守,更是这施府的少主。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下’,治家与治国乃是一个道理。治家如此,难道你对郡治也是如此不闻不问的吗?”
“治家有阿叔,治郡有舒晏。此二人都是父亲亲自选定的,我当然放心得很。”
“你——”施惠被比玉怼得一时有些语塞,“舒晏之正直贤良古今罕樱为家则家治,为郡则郡治,为国则国治。若是人人都像他那样,则下太平,大道行矣。”
“阿父快休慈自己打脸的话。舒晏原本可以有大好的前程,落得如今的这个下场,还不是因为身为中正的阿父故意打压的结果吗?”
“呸!”施惠气撞顶梁,“我若是不这样打压他,他不光在官爵上高过你,甚至汝阴中正之位就早落入他的手中了!”
比玉嗤笑了一声道:“己之所予,并非一定是人之所欲。同样,己之所夺,亦非一定是人之所爱也。父亲自以为很聪明,褒我而抑他。殊不知我所欲者,性适意也,而非仕途;他所欲者,百姓民生也,亦非官爵。舒晏虽被贬为郡丞,却恰恰如鱼得水,直接深入民间体察百姓,正是其所乐也。”
施惠听了比玉的话似乎若有所悟。照比玉所,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失败的:提携儿子却令儿子反感,打压舒晏却恰中舒晏之意。不过,施惠最讲究实际利益,他可不管什么性适意的,只要儿子的仕途地位高于舒晏,这就足以证明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刚要再骂比玉,就见施常揪着一个人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