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楼灰瓦白墙,有一只飞鸟停在屋脊上。
君不白轻功掠过院子时,那只鸟不惧生人,依然在屋脊上啄食瓦缝上的草种。
是只胆大的鸟儿。
君不白浅笑着推开自己房门,即便屋外天光投射,屋内依然冷如冰窟。
叶仙子在床榻上盘膝打坐,红袖剑悬停于屋中。
君不白踏上屋中第一块青石,叶仙子睁眼醒来,红袖化成眉心一点。
二人单独相处时,她总会温柔示人。
叶仙子招手,窗楣处一片红叶落在掌心,轻拍身旁,让君不白挨着他坐,“百晓生同你讲了什么?”
无我境面前,无秘密可言,君不白回身掩上房门,闪身落在床沿处,叶仙子身上的寒气将整个床榻熏染的冰冷,“他要去长安城,临走前想把沈清澜寄养在我娘名下。”
叶仙子放生手中红叶,红叶化作一缕浮尘,融进窗楣处投进的光影之中,“你娘几时到金陵?”
自家娘亲的脾气秉性,没人比他更熟,娘亲那人,空长年纪罢了,幼年时舅舅苏牧给他的吃的,都要自己偷偷藏起来吃的主。君不白撇嘴,“她那人最好吃喝玩乐,必然是游玩一番,慢悠悠来金陵的。”
叶仙子斜下身子,靠在君不白肩头,“也不知我跟你娘合不合得来。”
君不白渡去半身内力,吹散屋中寒意,笑得如春日暖阳,随性道:“只要别惹她生气就行,她啊,为人处事全凭自己喜好,无章法可循。不过你现在也是无我境,她的落花流水不一定能胜你。”
君不白的玩笑,换来叶仙子深拧他手臂一团肉,“你爹跟你舅舅,一个刀皇,一个剑神,立于江湖顶点之上,不也得看她脸色行事。”
君不白撸起衣袖去看那团被拧得青紫的肉,“他们是因为喜欢。我娘定然喜欢你的,不然当年也不会同意你我的婚事。”
叶仙子盯着君不白的脸,噗嗤一笑,“我师父说小时候你长得又黑又丑,你娘担心你将来无女子喜欢,成不了亲,才到处与你寻亲事的。”
陈年旧事,不堪回首,君不白拼命去遗忘,勾起的回忆却越发汹涌,若是能饮酒,大醉一场也是好的。
叶仙子肆意嘲讽,笑得挤出几滴眼泪,恍然间,君不白仿若回到幼年,那时叶仙子时常会这般笑,天真无邪。
君不白扭头,盯着窗楣处那缕暖阳,笑得浓情深露。
等赢了姜红雪,便在金陵迎娶叶仙子,这一生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叶仙子蓦然停住笑声,起身,一袖飞花无情落在屋内。
君不白依然望着那束光影,凝成一柱石像。
天上流云奔散,屋中那束光从南面西斜去黄昏,屋中没有掌灯,黑作一团。
君不白回过神,一步迈入无我境。
金陵天下楼。
三层楼中饮酒的剑神苏牧轻笑一声,“那小子居然破镜了。”
一人独饮无趣,御剑凌空,赶去陆园。
天下楼几名女子在院中畅饮闲聊,全然不知他离去。
陆园夜里有蟋蟀缠鸣,茶圣陆羽唤人备上三坛好酒,邀酒对明月,在院中花间凉亭等人前来。
剑神苏牧一袭青衫落下,斩落一朵牡丹。
茶圣陆羽独坐凉亭,叫嚷道:“那可是我家夫人最喜欢的,你可得赔啊。”
苏牧一手御物决将牡丹牵至手中,“你家夫人眼下正在天下楼陪我妹子、还有我家娘子一同饮酒呢,才顾不得这些花花草草。”
“那得备些醒酒茶送去了。”听闻夫人饮酒,陆羽唤人去取茶具,在花架下支起火炉煮茶。
那朵牡丹,苏牧别在发间,回家时送给娘子正好。
头戴草帽的刀皇君如意一身酱豆臭味落在凉亭中,捧起一坛酒仰头灌上一大口。
剑神苏牧一道剑气吹散这煞风景的酱豆臭味,护着发间那朵牡丹,“酱豆都收好了。”
君如意摘掉草帽,随手丢在一旁,“太阳下山前便收好了。”
蹲在花架下煮茶的陆羽煮好茶汤,唤人送去天下楼,灭掉火炉,起身步入凉亭,“你说说你们两,一个是叱咤江湖,一刀斩天地的刀皇,如今也成了个整日担心将夫人点名要吃的酱豆晒坏的主,一个是牧剑九万里,多少江湖侠客仰望的剑神,整日就知道与你那娘子浓情惬意。”
“你闭嘴,唐盈早就跟你和离了,如今你还腆着脸去天下楼送醒酒汤,你这人,最是恶心。“苏牧和君如意同声呵斥。
一度沉寂,三人突然相视一笑,笑得无边无际。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也已年过半百,成了围着家长里短转悠的俗人。
陆羽捧茶,茶汤微热,苏牧君如意各一饮一坛,酒意微醺。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江湖从未老去,老去的只是那个盛满侠客梦的少年。
金陵城中,月关凄寒。
一家黑色马车停在粥铺前,搬下两箱金银。
有一白衣女子在柜台前喝酒酿醪糟,身前桌面盛放两枚从天下楼买来的糖果子。
来人进门,女子不为所动,啃下一口带馅的果子,蜜糖桂花馅。
第二次来,依然熟悉,藏在黑色斗篷下的女子握拳喊到,“我家主人已将一万两如数送来。”
白衣女子未搭理她,搅动勺子,抿下一口酒酿醪糟。
明月楼的地界,女子不敢造次,只能低头望着脚下一圈珍珠,挨个数着。
拄拐的少年从后堂走出,如履平地。
少年带着笑,撑开木箱,点足钱数,“既然钱已送到,这趟差事明月楼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