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英不理,起身,向里间走去,脚步不停,似是不容置疑,背影透着丝丝倦怠。
乌嬷嬷看着他长大,也知道他做的决定不能勉强,如今看他这坚决样子,怕是没有回旋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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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里的茶已凉透,显出昏黄秋色,茶沫子早沉向杯底。
顾阿宁端起茶盏饮了两口,又将茶盏置回原处,哐啷一声,杯盖震了震,茶水溢了大半。
屋里站着的众人低着头,不敢做声。
顾九九仰头,看向坐在苏氏旁怒气汹腾的顾阿宁,凤眼里神色玩味起来,轻轻冷哼一声,扬起了嘴角。
苏氏向阿宁处侧了侧头,余光瞟见阿宁没有丝毫笑意,似是怒极。她转过头来,端起自己的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咽了两口,今日这茶虽凉了,倒似比平日更有滋味,她缓缓放下茶盏,笑道,
“嬷嬷消息倒是灵通,阿汝昨儿才落了水,我们风尘仆仆从山上赶回来,嬷嬷就已在这里候着我们,要退婚了?”
“落水之事,我老身并不知道。”乌嬷嬷略含诧异。
“不知道?顾阿汝落水病重,闹得满城风雨,你们楼府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守正得很。”苏氏也笑道。
“夫人多虑了,将军自身难保,恐累及她人,才要退了这桩婚事。”乌嬷嬷低下头。
“哦?如此,为何之前又要求娶我家女儿?嬷嬷回去向府里说明白,救了阿汝的是个女子,并非传言那般不堪。”
乌嬷嬷扬起一侧眉头,看见苏氏风轻云淡地瞧着自己,甚至颇有点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的意思,倒是一点也不留心这顾阿汝的声名。
看来,传言不虚,苏氏待这顾阿汝苛刻,恐怕若非如此,也不会让她作为替代,嫁到楼府。
顾九九皱着眉,轻声道“娘,您大意了,纵然救了长姐的是个女儿家,可浑身湿透,衣裳不整,只怕,已被多少人瞧去了,确实有失体面……人家在意也是有的。只是,又被退婚?岂非要成这南城的笑柄?往后,叫长姐如何再许配人家?”
顾九九整了整袖口,又哂笑道“这若是我,以后便干脆自行了断,再也没脸见人。”
顾九九对上阿宁射来的冰冷眸光,敛了笑意,但却也没给阿宁好脸色,依旧自顾自继续理着袖口。
这些日子,她受够了!
自打阿宁回来,顾阿汝吃穿用度皆和自己一样,府里上下对她又敬上起来,这还便罢了,府外顾阿汝荣色不俗的言论沸起,声名足足要压自己一头。
顾阿汝便这般讨人欢心吗?她自幼,琴棋书画精通,比着上京的姝女扶养长大,莫非还比不上一个羸弱不堪的孤女?
无数个时刻,她嫉妒得要发疯。终于,此番,楼家要退婚约。看来,连那个瘸子都不愿意要她!可见,传言归传言,真要将这瘟神请进府里,则人人避之了。
乌嬷嬷回过头来,皱紧眉头,上下打量起顾九九。半晌,笑道“这位是二姑娘吧,我家将军未同姑娘订婚,倒也是彼此幸事。”
顾九九脸色不悦,冷笑道“你家将军武艺高绝,身姿敏捷,小女子可配不上!”
苏氏又道“够了!婚姻大事,便同儿戏?你楼府说求娶,说退婚,眨眼定论,如今甚至登门来给我家女儿难堪,可有把我顾府放在眼里?”
乌嬷嬷气红了脸,虽然此番,楼府着实不在理,但闹到这步田地,顾府也不是能袖手拖责的。
又见苏氏与顾九九这拜高踩低的样子,只怕那顾阿汝也不是什么善茬。即便是几代人累下的善缘,可既要撕破脸,也没什么可顾虑了。
乌嬷嬷冷笑一声,“原依着祖辈,两家该互为姻亲,彼此交好。我家姑娘也是看重贵府姑娘,才下了聘。若非我们回府细瞧了生辰贴,怎会知道你顾府不声不响,便打起了狸猫换太子的主意……”
阿宁本闭着眼,听到此话,睁开黑眸,定定瞧着乌嬷嬷,细长的指节在阿汝的婚帖上轻敲。
他咳了两声,打断乌嬷嬷,低声道“事已至此,是非对错暂且不论,嬷嬷……先请回吧。回去告诉你家将军,家姐的婚帖,我们收回。至于他自己的,先放在我这儿,等他,什么时候想出了不损家姐声名的退婚法子,再来与我商议,但有良策,他的生辰贴,我必亲自奉还。”
“这,公子可是个身有功名的君子,该当礼仪周全,怎么做起强盗土匪的生意来?”乌嬷嬷生平还未听过这番无礼的要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陷在燕窝里的眼睛这回似要瞪了出去。
阿宁扬了扬嘴角“嬷嬷错了,我可不是什么君子,不过是个牵心长姐姻缘的兄弟,嬷嬷,请回吧!”
乌嬷嬷抬头,见座上年仅十五岁的少年正襟危坐,目不转睛看向自己,神色威凌,音色沉抑,威势迫人,哪像是才求得功名的少年。
只怕太学里浮沉多年,早已心思深重。
正在二人剑拔弩张时,守着正门的阿坚突然跑了进来,慌慌张张道“夫人,少爷,郡守家派人来,还带着,带着几箱金银。”
“阿宁嘱咐过你们,金银礼物一概不纳,这会儿子慌什么?叫外人看了像什么样子?”苏氏瞥了眼乌嬷嬷道。
那阿坚平复呼吸,喜着回“夫人,来的是东门口张家的媒婆,说是要来下纳采之礼,同方公子与二姑娘说媒,夫人您快去接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