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老鸨说的东园，又看了眼姬玟，目光更加奇怪了。

当他们来到月老庙时，已是日沉。

月老庙坐落于长安城西，只在上元节开庙。

在长安，上元节又唤作姻缘节，有乘船放莲灯，题字放孔明的习俗。那一日，不少长安男女会进庙祈福，以求姻缘为主。长安一直有个传说，倘若将所求的姻缘写在木牌里，挂在姻缘树上，所求的姻缘便能被上天眷顾。

所以月老庙的姻缘树上，每逢上元便会被挂满长短不一的木牌。

站在月老树前，回想竟在凡间待了一日，钟鄍觉得不可思议。凡间与仙魔界本不相通，倒托了崆峒印的福，让他能来走一趟。

在对令牌施法之前，姬玟看着那满树的木牌，风一来，它们便迎风摇曳，在夕阳之下熠熠而动。

她轻叹一声，“上神此次来得时机不凑巧，若是上元节来，那才叫热闹，万家灯火。”

钟鄍望一眼这棵枝叶苍翠的姻缘树，大小不一的木牌上被穿过一个小孔，用红绳系于树梢。其实不用亲临其境，也大概能想到上元该有多热闹。

姬玟从腰上解下月老令牌，握在手里。

她瞄了一眼身旁的衣袖，宽大的袖口以玄色为底，绣着暗纹。试探地问上一句：“上神……我这……抓一下？”

钟鄍看了她一眼，眼底若有所思。随后沉声“嗯”了一句。

她站在姻缘树前，左手抓着钟鄍的一角衣袖，右手紧握令牌，闭眼念咒。

令牌发出檀光，四周忽然比白昼还要亮堂，光亮得睁不开眼。当周遭的光渐渐暗淡下来，随之替代的是凉凉如水的夜色。

姬玟缓缓睁开了眼，刚才还是傍晚，现在已经是夜中了。此时他们正身处香火琳宫内的姻缘树前，也就是她在天宫的住所。

钟鄍心下松了一口气，打量着四周，无疑是天界的地盘。天上宫阙无数，但他并没有一座座见过。眼下只知道这宫殿是月老住的。

“你们做月老的，平日就是在凡间天宫穿来穿去？”钟鄍端详着那棵模样一致的姻缘树，仿佛数万年都没变过，顺道一问。

姬玟说：“差不多嘛，做月老要两头跑，挺累的。”

两人正说着话，西殿的窗子亮了。“咯吱”一声，殿门被推开了。一女仙手握灯笼长柄，肩披外衣，打着哈欠从里头走出来。

“我说玟玟，你这一日都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

说道一半，她忽然瞪大眼睛一看，立马改口：“杜若参见上神！”

尴尬之时，姬玟连忙站出来说明情况。原来，香火琳宫并非她一人独住，宫里还住着其他两个仙子，分别是杜若和姬珏，一个在西殿，一个在东殿。

姬玟同姬珏是五百年前一起入天宫的，给了姬姓。但两个人不合，同住一个宫里，却是井水不犯河水。

妖兽之事落了底。一回天宫，钟鄍连夜动身前往弥罗宫，想先押下玘寰，等明日一早移交天帝处置。

可当他带兵赶至时，玘寰早已跑了，连着那只猫一同不见。偌大的弥罗宫内只剩若干仙子，她们中无一人知道玘寰的去处，只说昨儿个一夜醒来，娘娘就不见了。

钟鄍按下心中急火，想起那夜在弥罗宫后门，她用禁术驱动崆峒印，从天宫去魔界不过是一瞬之事。

第二日清早，此事便在天宫传得沸沸扬扬。天帝听闻自己最宠爱的天妃竟是魔族的眼线，人又没了影。一时之间震惊，大怒，心急，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你所言的……可是……真的？”

半晌，他长呼一气，顾自儿地揉着脑门，往日威仪的双目如今倒显空洞无味。

钟鄍一身玄衣站在殿下，面色不改：“儿臣所言为真，就连被盗的崆峒印，也在她。”

“我与她相识了一千年，竟不知她还有这等身份……倘若她对我没有感情，但，但这又算什么呢……”天帝偏头瞧着皆由白玉铺成的地砖，光滑细致。想起那一千年的时光，喃喃自语。

顷刻，他缓缓走下玉阶，一步一步。

厚而有力的双手握在钟鄍的肩膀上，他仔细端详着钟鄍那张脸，颇有自己当年的影子。从前自己遇事果决，怎么这时便对付不来了？

“钟鄍啊，你想让父皇做些什么？”

他的目光笔直地看进天帝那双略显疲倦的双目中，说话铿锵坚定：“封锁天宫，连同几位长老加强结界。”

“是啊，如今崆峒印落入魔族，于天界十分不利。魔君想一统三界之心昭昭，崆峒印威力虽大，却不够他做这些。他还想再做什么呢？”

钟鄍目光一紧，忽而道，“他好像要灵蛊。”

“灵蛊？”天帝沉吟，思索良久，“三界之中只魔界才有毒蛊，但养蛊极易反噬，除非想要炼禁术，否则一般魔人都不敢养蛊。无丞要修什么术呢？”

“父皇，儿臣记得玘寰那只灵猫是三百年前南海龙宫进贡的，此猫身上虽以仙气而盖，但却是妖骨。能在猫上动手脚的，怕是不多。”

“你是疑心南海龙宫那边……”

“是。”

天帝摸着下巴思索良久，沉声说：“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

妖兽跑了，天宫风平浪静了一阵子。再也没有夜里出门的仙子会怕丢了性命。

一看快到了月末，而生死簿上的姻缘还有好多没牵的。这几日为了业绩，姬玟往凡间跑得勤了不少。

每五十年，天宫便有一次晋仙大赛。

天宫仙阶分为仙子，仙君，上神。而不同的仙阶，身上修为相差悬殊。倘若仙子能晋仙为仙君，则赠两千年的修为，同理，仙君晋仙上神，赠一万年修为。

然而晋仙并不易，每回参赛仙子有五十来个，最终却只有一人能成功。仙君晋上神就更是不易了，每五百年才遇一次。

听闻下个月有晋仙，姬玟此月便在准备了。连同下个月要牵的姻缘也在这个月一并完成。

此时姬玟刚才凡间回来，热得满头大汗。她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擦脸，大饮一口茉莉茶解渴。

姬珏一手持剑，从外头刚练剑回来，路过之时不禁一声轻笑，“我看你就别白费力气了，月老之争算你走运，但此次晋仙夺主非我姬珏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