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爷静默良久，涉及官身问题，他比莫皖青更加重视，莫家已有近四十年未出过五品以上官员，他如今才堪堪从五品，便已是这几代里官位最高，他想光耀门楣，却难如登天。为此，他付出了诸多代价，他知晓若将女儿送进王府的消息走漏出去，名声定然有损，都会说她卖女求荣，可他能怎么办，要想光复莫家，就只有这条路了。

如今官家昏聩，太子式微，名存实亡，同为嫡子的肃王却简在圣心，几次祭天都只让肃王随驾，朝中已然是一面倒的局势，他之事个从五品小官，也不掌要事，主动站队都没人搭理他，若不趁早在肃王面前露脸，如何能更进一步！

莫皖青见父亲许久未出声，便知道他在做打算，她便哭的越来越小声，最后只趴伏在地，不再出声，但膝上的刺痛越来越强烈，也只能咬牙撑着，现下已然到了最关键的地步，九十九步都走了，不差这一点。

“青儿你且先起来，大病初愈，免得再受寒气。”莫老爷回过神来发现女儿还跪着，思及自己刚才的决定，脸上带了些不自然的笑，努力做出一副慈父的模样，他亲自将莫皖青扶起，为她拍了拍衣裙上并不存在的灰。

莫皖青不知道父亲的意思，但这般和蔼的态度让她心里顿觉不安，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静默。

“我的青丫头真的长大了，都长得这般亭亭玉立，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糯米似的团子一个，见着我就躲，那情景仿佛就在昨日。”莫老爷一脸慈爱追忆往昔。

莫皖青却没有任何共鸣，她的父亲只会当着她的面夸后妈的儿子，在亲戚面前说她性格古怪，所以她面对这幅场景着实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低着头不让莫老爷瞧见她的脸。

莫老爷见女儿低头不语，以为她在意这么多年对她的不闻不问，态度便有些冷了，“只是后来就不大见得到你，你不像老六老七那样会粘我，只会整日闷在你自己院子，有时候廊下碰着我，你也只远远行个礼，从不靠近，我便以为你性子古怪，不喜人接近。”

莫皖青隐隐有了怒意，忍不住在心里嗤笑，将自己的不负责任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难怪原来的莫皖青那般软弱无能，想是在那一个个无尽的夜里，每每想起父亲与其他姐妹相处的点滴，便心如刀绞，生生流干自己的泪，于是不再期待，遇上了行个礼就算尽孝了。

“父亲说那些做什么，女儿大多都忘了。”莫皖青淡淡道。

莫老爷见女儿神色不似作伪，心下却没了半分把握，他们父女间没有能称作和睦的回忆，有的只是一次次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和那越来越淡漠的关系。

“你刚才所言，我仔细想过了。”莫老爷也没了打亲情牌的意思，他背着手转身，不再看莫皖青，“肃王是个最重诚信之人，若莫家这次食言，此后我在朝堂怕是举步维艰。”

莫皖青的心越来越沉，虽说从刚才开始就隐隐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让她怒火中烧，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这个父亲，冷冷地问，“所以呢？”

“所以……你还是得入王府。”莫老爷说完也觉得有点心虚，但目光触及到他堂前挂的一幅字时，看着那句“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他的心就一点一点变硬了，女儿是莫家人，为莫家奉献是应该的。

“入王府……呵，我倒是想问问，在你眼里，我算什么？”莫皖青大声责问，她僵着身子，手掌不自觉握拳，似乎这样能给她更多力量，她这一刻只觉得愤怒，恨不得和眼前这个人同归于尽。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我的女儿，是我金尊玉贵把你养到这么大的！没有我，你什么也不是！”莫老爷也生气，他觉得自己好心没好报，能入王府是多大的荣耀，许多女子想求都求不来，等肃王登基，那就是大内的娘娘，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那你就要卖女儿吗？！我一个小官家的庶女，进去王府不过就是一个玩物，你以为送个不受宠的庶女就能让王爷对你高看一眼，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啪——

莫皖青顿时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往下倒，撞在地上，半边身子都被震得发麻，脸上火辣辣，先是烫，后来就是刺痛，嘴里一股铁锈味，有液体从她紧闭的嘴角溢出，滴在衣裙上，晕开一滩刺目的红。

“你，你反了！”莫老爷气极，指着莫皖青的手指因怒极而控制不住颤抖，“我生你养你十几年，你就这么回报我，当初不如将你一把摔死，省的如今来顶撞我！”

“不用当初，莫皖青早就死了！你有本事就把我也打死，这样就不会有人说你贪慕虚荣，卖女求荣，虚伪至极，是个十足的伪君子！”莫皖青跌坐在地，嘴角带血，怒极反笑，将连日来的惶恐不安统统发泄出来，她死死盯着莫老爷，若目光能杀人，他早就被她分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