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已经凉透,顾怀翡关掉投影,拿茶盏去洗。
石英石水槽正对玻璃,窗外秋高气爽,碧空澄澈。有风吹来,梧桐叶沙沙作响,摇晃满树金色。
细水涓涓地流过顾怀翡的右手,漫天秋色投进她眼底,飘飘荡荡,勾起尘封多年的记忆碎片。
那时她还很年轻,在宾夕法尼亚读大学。当费城迎来秋天,沃顿商学院楼前整排的大树褪去绿意,过渡成很深的金红。
霍可琳盘腿坐在拱形玻璃的飘窗下,膝盖上搭着电脑,敲完两行小组分配的企业调研报告,叹口气。
顾怀翡坐在她旁边,背靠红砖墙,长腿松散地斜支在地上。翻过一页精算学教材,笔尖流畅地在页边写下笔记,然后抬起左手,轻柔地摸了摸身边人的脑袋。“慢慢写,我陪你。”
霍可琳就势在她手心蹭了蹭,声音很软地叫她:“顾怀翡。”
“嗯。”
“你买个大宅子吧,然后跟我求婚。”
顾怀翡右手握着书,偏过头看她,眼角带着笑,温和地问:“认真的?”
霍可琳扑进她怀里,手臂抱着她的腰,由于身高差,只能仰起脸往上看。浅色的瞳仁被光照得亮亮的,晕着潋滟水色,双眼乖巧地弯着,像只在讨好人的奶猫。
她语气里带着撒娇的意味,还有点被从小宠坏的大小姐的任性。她说:“我不想学了,好累啊,你把我金屋藏娇吧!”
顾怀翡低低地笑出声,将书倒扣在飘窗上,指尖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然后俯身过去。“好啊。”
两个字说得暧昧而模糊,尾音消散在渐渐相贴的唇间。
窗外一阵躁动,放学的初中生们三五成群骑着自行车经过,尖锐的刹车声一直蔓延到隔壁油画工作室门前。
六点钟,到了他们上培训班的时间。
顾怀翡回过神,抬手关掉水龙头。
洗好的茶盏外壁干净,顾怀翡看着白瓷上自己的倒影,蜷了下指尖。
她以为自己会难过的,但影子中的人神情平静淡然。曾经的确刻骨入髓,然而如今再回想,已经褪色成漫长时光中的淡淡一笔,引不起太多情绪波动。
陆清琢说得对,她可以拥有新的开始了。
顾怀翡不再多想,走去大画室拿手机,解锁屏幕,没有未接来电,微信也没有私聊消息。
指尖在红木案上点了两下,怕宋宛熠还在忙不方便接电话,顾怀翡发了条信息过去:【妹妹,准备下班了么?】
过了十分钟,终于收到回复:【还没……】
【主任说今晚打算请我们几个新来的进修医聚餐,科里挺多人参加的,我不去不太好……】
【姐姐在等我吃饭吗?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下午忙起来就忘了,对不起……】
隔着网络,单凭文字,顾怀翡就能想象到她小心翼翼道歉的样子。
心底柔软下来,顾怀翡回道:【没关系,几点结束,需要我接吗?】
宋宛熠这次回得很快:【好像吃完饭还要安排一下工作,还不确定时间,我自己打车回去吧,姐姐不用来接我了。】
像是担心自己被拒绝而伤心,她还特意补了个比心的表情包。
顾怀翡看着屏幕上努力举起两只前脚凹造型的小梅花鹿,笑意从眉梢涌进了眼底。
回了个“好”字,等了会儿对方没再发来信息,顾怀翡便关掉手机放到旁边了。
宋宛熠回到工作室时已近十点,拿钥匙扭开门锁,会客厅空空荡荡,安静无一人。
把钥匙放进鞋柜上的储物罐,宋宛熠换上拖鞋,走进去,试探地喊了一声:“姐姐?”
没人回应,但会客厅亮着壁灯,顾怀翡应该在家才对。
可能是在楼上,没听到自己回来吧。宋宛熠准备上楼,穿过走廊时,发现大画室灯火通明。
天花板上三列照明全开,光束均匀地洒下来,明亮如正午的自然光。天窗外高悬一轮弯月,月色溶溶,夜深长宁静。
墙上贴着六张彩打照片,是各个角度的马特洪峰,顾怀翡抱着手臂站在照片前,凝眸沉思。
见她神情专注,宋宛熠没有出声打扰,静静站在玻璃推拉门外等。
过了会儿,顾怀翡似乎感受到什么,心有灵犀地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顾怀翡温和地了笑起来。她走过去拉开门,垂眸道:“妹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