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找根趁手的长棍,挖条蚯蚓一扯两半,栓住当饵,就这么在河边钓上来两条巴掌大的食人鱼。
红腹食人鱼身体扁扁的,牙齿呈锯齿状。
上岸后在鹅卵石堆中跳来跳去,可怖的嘴巴哐哧哐哧咬着空气,超凶。
但是钓鱼的小团子更凶。
莉莉捞高袖子,举起石头哐哐砸两下,然后把捶得稀巴烂的食人鱼放到火上烤。伊迪斯竖起尾巴,“挺厉害嘛,你妈教的?”
“自学成才。”
“有点少。”伊迪斯伸手来拿,还没碰到就被莉莉啪一声打掉。
女孩冷着一张凶巴巴的小脸。
皮笑肉不笑,“没你的份儿。”
伊迪斯哦了一声。
转而摸她的头,“可我们不是父女吗?莉莉你要让爸比饿肚子吗?”
“对。”莉莉挥舞拳头,“饿着吧,混蛋。”
小胖团狼吞虎咽吃完鱼,休息几分钟,沿着河岸翻石头,最后捡回几个大贝壳,掏完肉就放到在火上烧水。
伊迪斯看不懂,问她在做什么。
莉莉面无表情道:“烧了喝。”
“直接喝不就行了。”魔王俯身捧水,咕咚喝了一大口,“看,就是这样,喝水你不会吗?”
他看起来好自信,就像大草原上给小辛巴做示范的大辛巴。
莉莉冷笑一声,娓娓道来。
“这条河上游是皮革厂,你知道工人怎么鞣皮吗?嗯?鸽子粪,大桶大桶的鸽子粪还有人类的生活废水混到一起,浸泡带毛和油脂的野兽皮革。你觉得最后那些充满油脂、血污、粪便、蟑螂和老鼠尸体的水都排到哪了?”
伊迪斯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金色双瞳眯成缝,悄默默背过去一口吐掉刚刚喝进的水。
邋遢如他,也还是会怕的嘛。
莉莉搅动贝壳,过滤沉淀物,小口小口喝起来。
唇边勾着得逞的笑。
伊迪斯教育女儿受挫,接下来几天都很安静。他们躲避追兵,一直在森林里兜圈子。
莉莉虽然小,但是生存能力很好。
她知道哪些果子能吃哪些不能,她会爬树、游泳,甚至被蝎子蛰了之后还能忍着剧痛找草药自救。
伊迪斯在她面前,基本没用。
养孩子的新鲜感褪去,魔王开始难受。当他们来到危奇东南绵延起伏的丘陵时,这种难受达到了峰值。
为了吃上碳水,莉莉主动到镇上榨油坊帮工,通过分拣橄榄果换取面包和果酱。
她心情好的时候,会分他一块蘸着一丢丢果酱的面包边。
心情不好时只会把碎渣拍到地上,然后扬起稚嫩的下巴说:“喂你不如喂虫子。”
伊迪斯大受打击。
在一个闷热的午后离家出走,杳无音信。
莉莉独自睡在森林小棚,白天出去帮工,晚上就回来自闭。她不敢和人太接近,生怕他们发现身上的黑阳印记,是的,没了魔法遮掩,胸口的黑阳印记十分显眼。
榨油坊的老夫妇没有子嗣,看她做工勤恳,身体白胖就动了收养的心思。
本来一天劳动只能换得半个面包,现在莉莉不仅能获得整个碱水面包,而且还能时不时吃到老妇人做的苹果派。
他们问她有家人吗?
莉莉点头,又摇头。
老夫妇了然道:“是不是因为瘟疫……光明神保佑,噩梦终于过去了。好孩子,不如你到我们家生活吧。”
说实话,这个选项不错。
夏天即将过去,冬天很快到来。危奇的冬季并不和善,大雪会下满整个一月,那时的森林连兔子都难见到,绵延覆盖的冰雪,即便是最老练的猎人也不会贸然进入。
待在森林,就算没冻死,她可能也会成为棕熊或者森林狼的口粮吧。
莉莉权衡后答应了,打算暂时在榨油坊生活,寻找恢复魔力的方法。
她获得了阁楼的使用权,里面有一张小小的床,也获得了一件干净的缝着蕾丝的裙子。因为衣服是圆领,并不足以遮住胸口的印记,莉莉便没穿。
莉莉依旧勤奋干活。
她不是偷懒的性格,有恩必报,但本来和蔼的老夫妇却逐渐不满。
他们嫌她不够粘人,虽长得白白胖胖,但性格却冷若冰霜。还说她总是穿件不合身的破衣服,不体面,最后挑剔她的头发。
“没有一个危奇人是黑发,你是混血吗,莉莉?”
“……不知道。”
自有记忆来,她就没见过父母。
一开始在襁褓,眼睛尚未发育完全,没法认出所有的颜色和形状,后来长大一点,被陌生男人抱着到处流浪……再后来就到了马克和胡鲁这对兄弟手中,成为一名烙印女奴。
她不知道自己的出生,也不想知道。
老夫妇愕然,随即皱眉低声交谈。
世间的对错,从来都是喜欢,错也是对,不喜欢,对也是错。
等到冬天,莉莉每天只能得到半碗豆子充饥,有时还是馊的。
房间也从温暖的阁楼换成磨坊后面的仓库,破洞的墙壁嗖嗖吹进寒风,每次睡醒,半边身体都僵硬不能动。
他们把她当成看仓库的猎犬。
她不是不明白从人沦落成看门狗,下一步意味着什么。
莉莉做完活总会蹲在台阶,远眺山间翻滚的云。
其实能遇到师父真的太好了。
世界上再也没有像提摩西·风暴之眼一样的人,他的伟大和善良与生俱来,也找不出第二个罗兰·龙焰。
“师父……罗兰……”莉莉头埋在膝间,小声呼唤。
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临。
茸茸的雪花悄无声息飘落、堆积。
同时降临的还有久无音信的笨蛋魔王。
伊迪斯依旧穿着夏天那件黑斗篷,但与夏天不同的是,斗篷更破了,几乎变成布条,像在刀尖上滚过。
魔王青灰色的肌肤像尸体,浑身血腥味。
他说榨油坊的老夫妇联系了奴隶贩子过来收她,要赶在春天卖到巴比特。然后又说西北方的雪原冬季换防,有三天无人把守,现在赶过去他们也许能碰个运气。
“要走吗,莉莉?”
伊迪斯坐到台阶,伸过半边翅膀替她挡雪。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是不想回来。”伊迪斯甩甩尾巴,“你喂虫子都不肯喂我面包,我是你爸爸,虫子可不是。”
“……”
“别用这种眼神瞪我,真是的。”
伊迪斯抓抓头发,然后又捋她夹着茅草的黑发,“外面那些人不知道为什么,疯了似的追我。我是魔王,死不了,可你不一样,喝点脏水都不行,为什么我和粒粒生的女儿这么娇弱啊?”
莉莉很想说您对娇弱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可是伊迪斯的神情不像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