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似乎是春天。照到眼皮上的阳光暖融融的,不似盛夏的炎热、秋天的温凉,也不像冬日的太阳那样,带着冷白的温度。
有那么一瞬间,她忘记了自己身处何方。木地板被阳光熨帖过的温度,拂过脸颊的微风,以及在风声中窸窣着,柔软落进房间的花瓣。她以前好像也曾像现在这样,昏昏欲睡地在温暖的春日里打盹。
太阳的温度让人无法忽视,那道阳光没有离开,渗进眼帘的缝隙,她习惯性地微微侧头,避开春日的光芒将脸贴向能够提供荫蔽的怀里。
揽着她的人顿了顿。片刻后,窗外忽然光线一暗,从明朗的白昼落入安静的夜晚。恼人的光线消失了。意识到现实里的昼夜不可能突然交替,她睁开眼睛,麻仓叶王单手支颐,琥珀色的眼眸含着笑意,姿态慵懒地看着她。
“怎么醒了?”
廊檐下点起昏黄的灯光,模模糊糊的光影越过几帐照进来。仿佛为了烘托此刻的氛围,夜里的虫鸣模拟得和千年前分毫不差。
沈渡本来想坐起身,起身起到一半,麻仓叶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他那边轻轻一带。她靠到他的胸膛上,他们就像飘在河中的两只水獭一样,麻仓叶王抱着她重新躺了下去。
“明天是周末。”麻仓叶王抚了抚她的头发,“你可以再在我这里多休息一会儿。”
在出云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离开了阴阳寮,不用每天进宫点卯,远离平安京的纷纷扰扰,在出云度过的那几年是她印象中最为平和悠闲的时间。
那个时代的人常常天不亮起床,她不习惯。他不帮忙矫正她贪睡的劣习也就罢了,有时候她想挣扎一下试着早起,麻仓叶王还会拖她后腿。他老是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在平安时代待了十年之久,她也依然没能改正自己喜欢睡懒觉的习惯。
窗外的虫鸣忽短忽长,廊檐灯光静稳,星星点点的光芒从窗外飘进来,沈渡抬起眼帘,飞舞的萤火虫绕过柔软垂落的几帐,在空中画了几圈,慢悠悠地停到绘着花纹的屏风上。
她撑起身体,敲了这个世界的神明一下:“……季节变得太快了。”
怎么忽然就从春天入夏了。
麻仓叶王抓住她的手。千年前的大阴阳师比她高很多,她曾经怀疑过那是狩衣的视觉加成,宽大蓬松的衣物让人显得比实际上的更加高大,他抬起袖子就能将她整个人都差不多拢进去。冬天的时候虽然很方便,夏天的话就容易惹人嫌了。
两人的手掌叠在一起时,这种差异一目了然。她以为这是要比两人的手掌大小,不动声色地绷直手指。
麻仓叶王捏了捏她的指腹。这个动作有点熟悉,沈渡微微皱起眉头,随即恍然。
……这是当她是猫吗?
“茧没有了。”他捏她的手指捏了半天,最后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她微微缩起指尖。
“这很奇怪吗?”
为了在那个时代生存下来,她拼命刻苦的印记,不管是成为阴阳师付出的努力,还是在战斗中留下的伤痕,在她回到现代后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不曾存在过。
沈渡看着两人的手:“早就没有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握刀,感觉技艺都有些生疏了。
如果让麻仓叶平知道了……不,他是不会知道的。
烛台中的火光微晃。她已经多久没有想起千年前的其他人了?
沈渡抬起目光。落在大阴阳师身上的光影柔和朦胧,他微微垂着眼睑,温柔似水的神情让人难以想象这个人也会有残酷无情的一面。
被人心的黑暗吞噬,千年前决定毁灭人类的大阴阳师,最后死在了麻仓家自己人的手里。
天纵奇才的大阴阳师经历过两次死亡。每一次都是被亲近的人所杀。
这个人的弱点,可能一直都没变过。
“这么看来,你的世界也不是毫无优点。”麻仓叶王的声音让她回过神。
“……”
沈渡:“这句话听起来好像不是夸奖。”
“按照你喜欢用的术语这应该叫什么来着?”麻仓叶王想了想,笑着说,“实验组和对照组?”
她扬了扬眉:“哪边的世界是实验组,哪边又是对照组?有通灵王干预的世界是实验组吗?”
“没有神明干预的世界会发生什么,也很令人好奇不是吗。”麻仓叶王将她拉近了些,温温柔柔地在她鬓边落下一吻,“放心,我不会对你的世界出手的。”
“……我知道。”
她靠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口。通灵王不属于“活人”的范畴,灵体不会有心跳,这是他创造出来的身体,有体温有呼吸,也听得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虫鸣在夏夜里柔和震动,帐台外的光影朦朦胧胧。熟悉的景色让人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什么都没有改变。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安静的夜色十分柔软,她不觉得困顿,只是不想离开温暖的怀抱。
麻仓叶王低下头。
“阿渡。”
“……嗯。”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手臂绕过他的腰腹,抱住宽阔厚实的背脊。
……好喜欢。
她贴着他的胸膛,心底的声音反复回响。
好喜欢。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将心声说出口。
“叶王。”
他已经没有读心的能力了。
“我喜欢你。”
面对这猝不及防的告白,神明似乎怔了一下。窗外的虫鸣短暂断开,波动的景色恢复正常,柔软的夜色再次如水波合拢。
“是吗。”温柔的嗓音比平时更轻一些,笑意漫上眼底,麻仓叶王抚上她的脸颊,让她抬头看着自己,“那可以再说一次吗?”
神明有时候真的很容易得寸进尺。但是太溺爱是不行的。
“为什么要再说一次?”
“因为我刚才没听清楚。”
“……骗人。”
“没错。”麻仓叶王笑得温柔,“确实是骗人。但是我想听。”
体温贴上来,他抵了抵她的额头,捧着她的脸说:“不行吗?”
“……”
短暂失神的神明搞错了季节,樱花映着青铜灯的光芒飘落,一瓣又一瓣的春天在微风中揉碎了吹进房间,滚落到几帐低垂的束带下。
因为学业繁忙,也许她最近有些冷落他了——沈渡为自己找好了理由。
“……喜欢。”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