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早在月前就传来消息,让打理出一间“能住人的屋子”。大房甄志文的妻子,同时也是管家媳妇的尤氏东拼西凑,先找二房借了对琉璃花樽,又找弟妹讨了架黄花梨木的太师椅,甚至连一贯吝啬的胡氏都开了库房,请出一架连沈嬷嬷都不曾享受的楠木垂花千工拔步床,这才堪堪觉得妥帖。
三姑娘已经出阁,不好再拿出家中物事,尤氏挑剔地看着客房,说窗纱到床单无一不是旧料子,若是客人来了实在难看。
于是连表姑娘甄语和外嫁出去的三姑娘都领了差事,要在月内赶出一套床被来。
甄英因是个哑巴,没受什么教育,在众姐妹中绣工算不得最好,只领了一对枕头套,故而不需熬夜点灯,只每日晨昏定省完了慢慢去做。
可三日前却又传来消息,说贵客身居要职,按本朝惯例还是要住驿站。
尤氏的房里顿时叽叽喳喳挤满了讨债的各房娘子。
她只说老爷那边消息一时做不得准,说什么也不肯还,气得老太太连着三日不肯用晚饭。
甄英吃着平日里吃不到的整块儿糕点,心中对那位充满变数的贵客充满感激。
连着三日,媳妇们虽有大鱼大肉,心里还是惦记着自己那丁点儿家底,孩子们无忧无虑,倒是吃了个痛快。
甄英终于赶好了一套枕头,婶娘一边帮她在里面塞了蚕沙和桑麻,一边眼尖地看着她:“樱桃,跟四小姐去把那盒桂花糕给老祖宗送去,你在路上可千万别贪吃了”。
甄英知道,后头半句其实是说给自个儿听的。
男人们都随着大伯去驿站见客了,甄英的几个姐妹手上还有女工,不能半途而废,只她一个人得了半天假,在屋子里掏出话本子看。
沈嬷嬷的课,她是无缘去听的,好在二房的蔓姐儿家中是书局,常拉上她一起帮忙抄书。甄英又聪慧异常,几个姐妹轮流上阵,不多时就教甄英学会了认字。
窗棂格子开得小了,甄英干脆搬了把躺椅到树下纳凉,就着树叶间撒下的细碎光斑看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睡着不久,家中便被衙役门围得水泄不通,没见识的乡下妇人还不知是福是祸,皆往大房的屋里跑。
不多时大伯回来,说贵客马上就到,问月前让收拾的屋子拾掇干净没有,又让女眷们避一避,尤氏这才惴惴地领着人到了后院儿,捉小鸡似地把甄英提溜起来,脸上难掩兴奋之色。
约莫一炷香时间,长房长子甄志文亲自开了大门,只见几个青年人骑马先奔了来,领头一位绛袍上缀着鹌鹑补子,竟是个有官身的老爷!
甄志文领着兄弟几个纳头要拜,那名老爷赶忙跳下马迎上来道免礼,说:“王爷还在后头,请甄老爷过去。”说着几人便牵了马来,服侍甄家大房和旁支的几个老少爷们上马,又亲自把人领回去。
剩下甄志武和其他老少爷们,都在心中暗垂首顿足,只因幼时躲懒不学骑射,白白错失一个面见贵人的机会。
甄英在人堆里可算涨了见识:几个平日里颐指气使的衙役全然变了样子,尤其是县太爷的小舅子燕捕头,以前对甄家的现任家主甄志文都不怎地搭理,现下居然客客气气地和剩下的爷们们问好。
五房的甄志勇难掩盖失望之色,拉着衙役问道:“王爷不来了嘛?”几个衙役面面相觑,谁都答不出,原先阖府上下的喜庆气氛便一扫而空,连甄英都看得出这些人的失落。
又是半盏茶的功夫,二房的甄志武飞马来了,还带着几架马车,道是王爷说要请客,甄府的弟兄们都来,那些刚才如丧考批的的爷们一个个大喜过望,也不管挤不挤了,一股脑地全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