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白面色赤红,就像是钢炉里烧红的铁块。
方才他还促狭地想要坑那少年。
可现在你听听人家说的这番豪言壮志,再看看你做的那些龌龊手段。
高下立判!
老夫技不如人啊!
赵祯也看出了几个宰辅脸上的尴尬。
可这事儿换成谁,谁不尴尬?
一帮加了起来三百多的老头子,被一个少年摁在地上反复摩擦,人没在都能‘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若再议论下去,几个老家伙恐怕会被气出毛病来……
赵祯只能摆摆手打断,说道:“此事……明日再议,明日……”
他也有些赧然,脸红不止,觉得很不好意思。
毕竟之前他还训斥过秦为,可却没想到,被自己训斥的臣子,才是那个忠心耿耿一心只为大宋的忠臣!
许茂则作为皇帝的身边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圆场。
他板着脸,严肃道:“陛下,秦为最近在家多有懒散,司事局一个月也去不了两次,城外北伐军也多有懈怠……”
“太懒了。”
王尧臣也知道了赵祯的心思,就正色道:“少年人不可懒惰,明日该叫他来。”
这是给君臣挽回几分颜面。
不过大家都知道,秦为之所以不去司事局,不是因为懒,恰恰是他太勤快了。
司事局越稳定,朝中各部就越担忧。
现在有宗升在已经完全可以维持司事局的基本运转,若是秦为还要事事躬亲,那只会让各部官员恐慌。
秦为的手段可要比宗升狠太多了。
每月考核时,遇见偶尔不达标的官员,宗升大多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毕竟他没有秦为那样的根基和底蕴。
但秦为不同,若遇上这种事儿,他肯定会下重手惩治。
赵祯点点头,许茂则自然会去安排。
“秦为……”
李二柱后知后觉的说道:“原来秦郎君还能上朝?小人还以为他品阶不够……那还和他一起骂了官吏,陛下,小人有罪。”
他跪下磕头,满心惶恐。
这可真是冤枉到家了,他本来也不是大宋人,对秦为只有主观上的判断,觉得一个四品官根本没资格觐见。
没想到秦为在大宋朝堂上的地位这么高。
可笑他当初还想着此人必是在吹牛皮,现在看看来他那番话绝不是吹牛!
听着那哐哐叩首的声音。
这得多疼啊!
赵祯不自觉的皱了下眉,说道:“无罪。”
有内侍过来拉起了李二柱。
赵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喝多了秦为当着李二柱的面儿,大批朝中官吏的模样。
他肯定又要污言秽语了。
那人从来不注重自己的仪表,想骂就骂一点儿也不像个读书人。
弄不好他连宰辅们也谩骂过……
想到这儿他心中就觉得好笑。
不过骂朕的话,他自然是不会的,朕对他这般照拂,他怎能不懂分寸呢?
但他还是口滑了,下意识道:“那他可骂过朕?”
噗通!
李二柱瞬间又跪了,面色发白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这是被吓坏了,这也间接说明秦为应该是说过赵祯的坏话……不然李二柱不会这么害怕。
赵祯满脸黑线,又觉得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
张之白等人正在思量秦为的那番话,见状也觉得好笑。
要说这大宋谁敢公然腹诽皇帝的,也就秦为了,这小子是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看看王臻的脸色吧!
刚还洋洋得意自觉家里晚辈出息了的王臻,脸上的笑容几乎是瞬间僵住的,然后笑容转化为了愤怒。
这小子不好好揍一顿看来是不行了!
赵祯无语过后,又淡淡道:“他都说朕什么了?”
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没良心……
李二柱不敢隐瞒,说道:“他说当今陛下仁慈宽怀,可……仁慈是仁慈了,但有些人大多贱皮子,你越是仁慈,他就越肆无忌惮,与这样的人而言……说好听是仁慈,说难听就是放纵!”
皇帝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放纵臣子?
什么情况下都不可以!
皇权制度下,皇帝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没有任何人可以掣肘,更不能放任!
可偏偏有人自持权重,便开始挑战帝王的底线,再加上这帝王本身也就软弱,这便导致了肆无忌惮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每每都是有恃无恐,觉得这朝廷并不能那自己怎样,甚至觉得皇帝得有所仰仗他们。
欲望一旦发芽,再不能及时铲除。
变成魔鬼也就一瞬间的事情。
张之白等人脸都绿了,愤怒溢于言表……
这是在说我等宰辅呢?
王臻也觉得秦为真是三天不打就会上房揭瓦。
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吗?
若皇帝有天不仁慈了,就你这番话,便能掉了脑袋!
赵祯捂额无语。
但他仔细一琢磨,竟然发现真是这样……这些年他一直处在半透明的状态,知道近两年才逐渐掌权。
以前刘娥在的时候,赵祯不当家自然也就考虑不到这些。
现在想想,母后当初掌权时,这些人可敢如此?他们可敢对太后蹬鼻子上脸?
相比于大宋之前两代的掌权者,刘娥的手腕可要硬多了。
就看她敢把张之白放在首辅的位置上,若换个优柔寡断的可敢如此!
还有当初的丁谓。
刘娥该出手时绝不手软,上来就是杀招,一举荡平了丁谓一党,这样的魄力岂是寻常人能有的?
而换做自己时……
赵祯心中稍稍失落。
比起真宗皇帝,他缺少了威严,故而这些臣子们总是觉得皇帝年幼好欺。
比起太后刘娥,他同样少了凌厉手段,和敢于开战的气势。
这些不就是仁慈带来的后患吗?
瞬间他就坐直了身体。
可在看到张之白等人的沉凝面色后,他又暗叹了一声,放弃了那个打算。
朕就算是装得严厉又能如何?
群臣和天下人惧怕的还是那个朝纲独断的太后,他没有太后的魄力,就算装得再严肃,也是只有其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