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笑道:“尝一尝这清汤寡水的味道如何?”
李瀍三个稍微举著,均觉清淡鲜美,不似菜心之味道,倒吃出鸡鸭的鲜美,俱是称赞了一番。
公主见状,也挑了一口,道:“今儿倒也还可以。有往日七八分的火候了。”
李溶笑道:“皇姐好说大话,一个菜心儿也做成这个味道,明日我可要带走你的庖厨了。”
“若说作法,倒也不难,就挑那新摘下来的菜心,拿银针细细扎了,用热汤浇熟便是了。”说到此处,公主抿嘴一笑:“那古怪,全在这热汤之中。”说着伸出一只手,在掌心记着“先要选那老鸭子腿,老鸡腿,猪棒骨,猪后腿蹄髈,冷水下锅,小火熬制四个小时,切忌不可添水,到熬成清汤,过一遍红肉切成的臊子,析出血沫子,再过一遍鸡脯子切成的白腻子,重复几次,直到汤头清亮,便大功告成。”
李凑闻言,低头微微摇了摇头,心下叹了一口气,暗暗忖道:“民间坊外,流传公主奢靡浮浪,看来此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唯有李溶,赔笑道:“我们活了这些年纪,可见都活在狗身上了,天天耍嘴皮子,却连个‘吃’都不会,姐姐这个方儿好,明日我便回去炮制炮制。”
众人心中各有鬼胎,心思全然不在这锦绣珍馐之上,也胡乱用了两口,纷纷撤了食盒,一会功夫,摆上茶来。
安康公主笑噙了一口茶,笑道:“可巧我前儿刚得了上进的蒙顶茶。你们可尝尝,我总觉得没有往年的味儿了。”
李溶低头看着茶色,见黄绿相间,香气萦绕,遂笑道:“皇姐总是得这样的好东西,拿出来让我们眼红,却又说这样的小气话,我们只一盏而已,并不要皇姐的。”
李凑亦赔笑道:“想是皇姐见我们拿的时候多了,今儿有点儿好茶都不舍得了。”
安康公主闻言大笑道:“刚吃完饭,你们就惹我,可倒把这好茶白白浪费了。这蒙顶茶原产剑南,是茶中性温和者,最能健脾消食了。可巧我也就得了银瓯子这么一小点。”
说了几句闲话,李凑听到鼓声响起,便道:“陛下那日曾说,欲立德妃王氏之子鲁王为太子。”
钟鼓楼闭坊的钟鼓齐鸣,响彻整个长安,李凑身边的李溶、李瀍听得还算清楚,唯有安康公主听得不甚真切。二人均吃了一惊,转头向着李凑,道:“鲁王?怎么一点儿也没听陛下提起过?”
李凑笑道:“陛下那日说,现下膝下唯有鲁王一子,虽还年幼,却也颇有慧根,委以名师,悉加教导,也可成储君之才,况且德妃母家人丁稀薄,官位底下,无外戚之患。话虽如此,只是提了一提,也并未拟旨。”话一说完,凝视二人,见二人均眼神闪躲,便又道:“确立太子之位,也好安定社稷,让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早早死了这条心。”
安康公主见兄弟三个面上疑虑重重,互相说着什么,却也听不甚明白,张口问道:“你们说些什么?”话一落口,钟鼓之声又大作,她只得暂且放下,只是焦急得望着三人。
李溶微微一笑,道:“哥哥这些年在外云游,好不容易回来,净说些这个做什么?臣弟近日得了佳人,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不想说些朝堂之事。”说罢端起蒙顶茶,轻轻抿了一口,赞道:“好茶!”
李瀍听他所说,心中一阵嫉恨,却也不漏声色,只冷声道:“既然陛下提了一提,并未拟旨,哥哥此番说出来,可是不妥?”
李凑“哈哈”朗声一笑,道:“我不过是白说说,你们急什么。”此时钟鼓声止,安康公主恰巧听见他的后半句话,忙道:“你们说什么了,急的什么?”
李溶放下茶盏,嘴角含笑道:“我说颖王哥哥也对卿卿那个婢子有意,皇姐早早便知晓,为何不说与弟弟?”说罢斜眼看了李瀍一眼,见他面色沉了下来,便继续说道:“若是我知道了,定不能横刀夺爱。不料漳王听闻此言,怕我二人眼红着急,故正在相劝。”
安康公主听闻此言,顿时怔了一怔,拿绢子抿着嘴咳了两声隔开,心道:“李溶这小子怎么如此编排我,倒是惹得我在李瀍面前没意思。”因飞眼瞥了李瀍一眼,见他低头饮茶,眉头紧拧,心里禁不住吊了起来,暗道:“我自然是知道瀍儿也对卿卿有三分意,只是你要的火急火燎,我还敢留着么?此时倒会陷害人。”
李溶见话也说完,众人心里被撩拨的都不是滋味,心下却爽利起来,道:“这坊市都关了,虽有皇家金牌,想回去也要费一番周折,我可不能让佳人独守空房,我这可就要走了。”说罢起身给三人行了个礼,转身一迭笑离去。
因见他离去,安康公主揉揉额角,叹道:“若是迟了,你们今日便歇在这里罢,我命人整治上几色好果品,你们二人再喝上一旬。”
李凑从随身带的一个瓷盒中,挑了一点甘脂,在手心花开,揉了揉略微有些皴裂的手背,道:“我孑然一身,没什么牵挂,宿在皇姐这里倒也没什么,只是皇姐今儿身上不爽利,我也不便再叨扰,但求皇姐切莫将弟弟们的玩笑话,去往心里,别真沤出病来。”
安康见他言辞恳恳,心下一柔,道:“要都似你这般体谅我倒也罢了。三个弟弟,俱是骨血相连,哪个我也想你们平安喜乐,享着荣华一世。”说罢向李瀍侧目道:“我有的,好的东西,你们要了,哪怕掏出我的心肝来,我也舍得,只是我心肝也只有一副,就算是死了,也匀不开你们几个。”说到此处,眼圈儿禁不住红了,喉头一哽,声音略微沙哑了些:“你们若还怪我偏了这个,厚了那个,我便只能死了。”
李瀍、李凑听闻此言,心中俱是一颤,因想起幼时兄友弟恭,父慈母爱,虽是禁苑高墙之中,也有天伦之乐。而后长兄死于宦官之手,兄弟几个分崩离析,皇姐入道,漳王出走,当今圣上因年长被宦官推上主位,却也处处掣肘,宿寐忧怀,从未有安睡之时。
“若论治国之才,安王如何能心服口服?”李瀍叹了一口气,起身拱手道:“且不论物换星移,沧海桑田,皇姐依然是皇姐,弟弟从不敢有怨愤之心。”说罢扶了扶额上的织金翼善弁,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