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拉回到头一日早上,寇子石从村庄最高的那座二层楼上往外望去,浓雾中看不太清楚,但见村庄外围影影绰绰,人端是不少,许是湖州在长吉的那营兵大体出动了。
浓雾增加了湖州兵行动的突然,但也使得在太阳出来、浓雾散去之前,湖州兵为免伤亡太大,倒也不敢仓促攻打。不过也有可能是要等和宣州地方的谈判结果。
一人顺着梯子爬上来,也不看外头,直是压着嗓子问:“要不要冲出去?”
趁此时浓雾未散,集兵一处,往村向山上一冲,十之八九能冲开。只是这辛苦弄来的十万斤盐,就得便宜这帮湖州兵了。
当时盐价腾贵,核心便是官营制度下,盐成为一种隐形税。以宋朝论,盐丁于海边煮盐,官府收盐每斤不过数文,但百姓所食,每斤便要六十文。吴越江浙沿海,也不缺盐,但百姓购盐,亦要五十余文。
而南唐百姓就惨了,失去淮南后,南唐境内就再无产盐地,于是只能向宋“乞盐”,宋朝便也将盐作为一种钳制手段。南唐李煜朝庭哪管百姓死活,反正就是加价再售便是。于是南唐百姓若买那官盐,每斤竟要80余文,遇上宋廷卡一卡,竟能卖到每斤百文左右。
因此,南唐私盐之烈,各朝不能及。而南唐州县,则以私盐贩子为外快来源,一旦抓私盐,必务得夺其盐,杀其头反而不是最重要的。而且,李煜又是一个心软的人,见不得杀戮,经常压着死刑不执行,倒使得南唐州县的监牢里总关着一些被判了死型的私盐贩子。
私盐贩子本来就是不怕死之个,而南唐这里,即便被抓,也可能一时不死,只要不死、便有活命机会。因此,对宋、吴越等广大私盐贩子来说,南唐市场广阔、执法“人性”,不来拓展市场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行业里混得开的。
寇子石自“下海”以来,每自诩小心谨慎、算无遗策,这次搞了次大的,不想一下栽沟里了。
“这十万斤,扔了便扔了,只是这横坞的基业,你可舍得?”
上来的人,正是横坞的赵开。横坞只是一个小山村,村不足十户人家,都姓赵。横坞背靠将军山,与湖州一山之隔,山民强悍,横坞更是为防匪而几多改建,围墙、碉楼一应俱全。所谓靠山吃山,横坞表面上是个普通村庄,实际上是靠着将军山孔道,全民贩私盐。因此,若要死守,便须发动山村几十男丁,再依托村寨地形,亦有一战之力;若要突围,赵开便须把贩私盐之罪背在自己头上,再举家逃亡。
“总不能让全村陪葬吧。”赵开也不正面回答,“你那下家说,定能说动府里的大人物来营救,到底有几成把握?”
其实我心里一点儿把握都没有。寇子石心里这么想,但也没有无谓的说出来,白白伤自己人士气。便听得村外喧闹起来,隔老远也听不清闹什么。
“宣州兵到了。且等一天,今日两家总要商量一阵。今日且让村民都躲起来,官兵便有试探,咱们也对付得了。明早再出奇不意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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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德知县蔡德运端得是十分恼怒。
湖州兵越境出击围攻广德辖内村庄,这事可大可小。
往大里闹,就是湖州军攻进了宣州境内;往小里说,则可以是湖州兵与宣州兵联手剿匪。前者是政治事件,福祸难依;后者就简单了,便是事后一纸文书的事,不定还能得个表彰。
但是这帮湖州兵欺人太甚,给的方案只有两种:一种是湖州兵单独进攻,允湖州兵大掠此村;二是湖州兵与宣州兵各从一端分别进攻,各凭本事取战利品。
对蔡德运提出的,由自己去劝降,然后所获私盐,分湖州兵一半的提法,湖州兵带队的指挥杨同方嗤之以鼻。“蔡大人,您带着人出来,说其实是我们看差了,里头都是良民,那是一斤私盐都没有,我也吹不扁你、拉不长你。您明白我说的意思?”
把蔡德运气得吹胡子瞪眼,便拂袖而走。
但是跟着蔡德运一块过来的营指挥李信,却给不了他一丁点儿的信心。
“蔡大人,三思啊,这伙湖州兵许是杭州那边调过来的精锐,一看咱就打不过。这该谈还得谈啊。真要他们先动手了,咱就更被动了。”
蔡德运被气得够呛,便道:“你带了人过来,也不能干看着啊,好歹也得挤出条道,让本官能接触到村民吧?”
李信一听,便叫起苦来,说是雾气太重,为防两军误会,须要等雾气散尽方可。
那杨同方也不急,只盼着村里头的私盐贩子自己先忍不住。只命副将盯住村后,只要有人往山里窜,就说明他们放弃抵抗了,到时务必要跑得快,该抢就抢他丫的。
但村里头迟迟不见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