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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回家路上,谢轻寒并未与周雪讲话。车里太沉静,谢轻寒索性闭目养神。

但周雪知他没睡,忍不住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漠,很没礼貌?”

谢轻寒略诧异,没想到周雪主动开口。他睁开眼,看向她,眼神未置可否,静待她要讲的话。

周雪道:“我已经看出来,你当我没有家教,如果不是因为你父亲的关系,你根本正眼也不会看我。可你懂什么?你知道我从小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知道她是怎么对我的吗?我三岁时,她就抛弃我离开了家。奶奶讲她在外面傍上大款,所以抛夫弃子。从我懂事开始,我的每一个朋友最后都会离开我。因为他们的父母不让自己的孩子和我玩,讲我是不守妇道的女人生的女儿,在学校里也对我指指点点。人人都孤立我,不愿同我做同桌。我小时候最讨厌上学。那个时候她在哪里?她为何从来不回来看看我?如今她终于成功,傍上你父亲,便想把我找回去,向我炫耀她如今过得有多好吗?我不怕明白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原谅她。”

谢轻寒静静听着,也静静看着周雪。这是认识以来,她同他说过最多的话。

谢轻寒看她很久,只问了一句,“那你为何跟我来北京?别说你只是想来北京看一看这种骗三岁小孩的话。”

周雪知道骗不了谢轻寒,她也不打算骗他,说:“我只是想来看一看,抛夫弃子之后她可有如愿过上人上人的生活。”

“现在看到了?”

“是。你父亲对她不错。她命真好。”

谢轻寒看着周雪,沉默一会儿,以一副人生阅历丰富过她的口吻说:“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知道的真相也许根本不是真相。”

周雪道:“你如今自然帮她说话。”

谢轻寒道:“我不帮任何人说话,我只是陈述事实。”

周雪看着谢轻寒。

谢轻寒道:“反正你如今已经来了北京,不妨先搞清楚真相再决定是否原谅你母亲。”

周雪仍旧觉得谢轻寒在帮何丽珍说话,他们如今算得上是一家人。她望向窗外,在心中告诫自己,她永不原谅她。

半个小时后,汽车驶入一幢高级住宅区,里面的房子全是一栋栋独立别墅,周雪平静地看着窗外,再一次讽刺地想,何丽珍真的很好命。

这世上是否真的不存在因果报应,否则为何抛夫弃子的女人能过得这样好。

到家以后,谢轻寒要先上楼洗澡换衣服。他洁癖太严重,坐过飞机必定要先洗澡换衣服。

他交代佣人给周雪拿吃的,并叮嘱她,“你自己坐会儿,你母亲一会儿就回来。”

周雪看着谢轻寒上了楼,才有兴趣打量一下这栋房子。她对数学没有概念,不知这栋房子究竟有多少平,唯一的感受就是好大。落地窗外的花园甚至大过学校的足球场。

她在心中冷笑,原来有钱人都过着这样奢靡的日子。

她不再有兴趣看,在沙发上坐下来。

诚如谢轻寒所说,何丽珍的确很快就回来了。他们的车就跟在谢轻寒的车后面。

何丽珍已经在路上调整好情绪,一进门就高兴地说:“阿雪,还喜欢这里吗?我为你准备了一间房,我先带你上去看看。”

她高兴地说着走到周雪跟前,想要伸手去拉她。但周雪躲开她,说:“不必麻烦了,我很快就会回家。”

何丽珍听见周雪的话,心中很难过。她在周雪侧面的沙发上坐下来,看着她说:“阿雪,这里就是你的家。让妈妈照顾你,好吗?”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望着周雪的眼里已经蓄泪,近乎是请求了。

请求让我照顾你,让我弥补你。

可周雪却只觉得很好笑,她看着何丽珍,说:“你可能不记得。我今年已经十九,不是九岁。我早已成年,不需要任何人照顾。”

“阿雪——”

“你别再说了,我同你不是很熟,你不必费尽心思想让我原谅你。我明白告诉你,不会有那一天。”

何丽珍的脸立刻苍白了,她望住周雪,嘴唇颤抖,眼泪先于话语流出来。

谢玄清终于看不下去,心疼妻子,他走过去,坐到妻子旁边,搂住她肩膀,看着周雪说:“阿雪,你不可以同你母亲这样讲话。”

“笑话。她有什么资格做我母亲?”

她看着谢玄清,目光落在他护住何丽珍的手臂上,忽然没忍住笑了,“倒是你,你究竟喜欢她什么?你知不知她抛夫弃子?也许将来有一天也会抛弃你。”

她顿了顿,又嘲讽地一笑,说:“不过应该不会。你这样有钱,她不会找到一个比你更有钱的人。”

“阿雪,够了!”何丽珍终于忍不住。

周雪冷笑,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

谢玄清直叹气,他摇着头,“阿雪,你误会你母亲。你对她偏见太深。”

周雪最终由佣人白姨领去她的房间,因她暂时不愿同何丽珍说话,也不想看见她。谢玄清一面轻拍妻子肩膀,一面唤来白姨,说:“先带小姐回房间休息。”

周雪的房间在二楼,白姨领着她,和蔼地同她介绍,“一楼主要是客厅和几间客房,小姐和少爷的房间在二楼,先生和太太的房间在三楼。”

经过一间卧室,门关着,白姨同她说:“这就是少爷的房间,您的房间在隔壁。”

周雪疑惑,“谢轻寒?”

白姨亲切地笑了笑,点点头,又道:“不过少爷不常回来,他单独有住处。”

周雪“哦”了一声,转身走去隔壁房间。

当她走进房间,映入眼帘就是一间宛若公主起居室的房间。白色的帷幔,浅紫色的墙,许多的芭比娃娃,梳妆台上女孩子用的护肤品化妆品一应俱全。整个房间像一个梦幻的小城堡,像极常在国外电影里看见的公主的起居室,没有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

可周雪不是普通的少女,她早已经过了喜欢芭比娃娃喜欢紫色粉色的年纪。怀有少女心的时间在周雪十九年的人生中非常短暂。她只在十岁那年,非常羡慕过邻居的女儿拥有过的芭比娃娃和她那些漂亮的公主裙。

后来她们家发达,一家人高兴地搬进新房。走前那个女孩来找她,将她许多芭比娃娃送给她,说:“我妈妈说到新家再给我买新的,这些太旧,你拿去玩吧。你每天都在家门口看我玩,一定很喜欢。”

她将那些芭比娃娃塞她手里,塞不下的就丢地上,然后高兴地跑走了。

过不久,她又收拾出几件不要的公主裙,一并丢在她脚边,说:“都给你。”

周雪就是那时候起,不再喜欢芭比娃娃,也不再喜欢公主裙。

“小姐,这间房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太太亲自为你买的。她一直很思念你,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布置这间房。”白姨站在门口,替何丽珍说话。

但他们不知道,无论他们说什么,周雪都不会觉得感动。

她转过身,看着白姨,“可否请你出去,我想洗个澡。”

“是是,卫生间就在里面,有什么需要叫我一声就是。”白姨忙应道,退出去替她关上门。

周雪看着这间梦幻的房间,她并没有安全感,只觉得陌生。

她进浴室洗澡,然后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

出来后,她到阳台偷偷抽一支烟,蹲在阳台椅子上给朋友打电话。

那边的人似乎也在等她电话,电话一打过去立刻就接通了,杨森着急地问:“阿雪!你去哪里了?我们去你家找你,你家门关着,你邻居说你跟一个男人走了,是不是那天晚上来酒吧找你的男人?”

周雪道:“我来北京了。”

“什么?!”杨森叫嚷起来,“你去北京做什么!你人生地不熟的,小心别人把你卖了。那个男的一看就不是好人,说不定专拐女孩子去做非法勾当!”

周雪笑了笑,说:“我社会经验很丰富的,谁能骗得了我。”

“那你为何跟他走?他到底是什么人。”

周雪说:“他是我妈派来找我的人。”

杨森在那头沉默了会儿,再开口终于没那么激动,他问:“你去见你妈了?见到了吗?”

“嗯。”

“她过得好吗?”

“很好。”周雪觉得讽刺,说:“杨森你知道吗,我来的时候想,我一定要报复她,不管她过得好不好,都一定要搅得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可我真的来到这里,真的见到她,忽然觉得好累,好没意义。她对我来说,就像一个陌生人,浪费我的人生去恨一个根本不重要的人,真的好没意义。”

杨森说:“那就回来。阿雪,别待在那边了,回来我们过回平静的日子,就像以前一样。夏天到了,我们一群人又一起去喝酒,晚上骑摩托去离海边看海鸥。你上次不是说想看日出,回来我们一起去啊。”

周雪回忆在家乡的生活,虽然好穷,可是她一直过得很平静。没有爱,也没有恨,没有很开心,也没有悲伤。她没有什么斗志,也没有什么梦想,就想这样过完这一生。

周雪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忽然很想回家,她问杨森,“杨森,你有钱吗?”

杨森问:“你要多少。”

“我想买一张回家的机票。”

杨森立刻说:“你等我下!我去给你借!”

杨森挂掉电话,十分钟后,周雪的微信收到一笔两千块的转账,然后杨森打过电话来,“阿雪,收到了吗?我转你微信上了。”

周雪点点头,说:“收到了。等我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给你。”

“没事,不急。”

周雪回房间收拾她的书包,她本就没带什么东西。她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放进书包里,打算明天一早离开。

就在她收拾东西的时候,门外响起敲门声。

她把书包放回床头柜上,起身去开门。

谢轻寒是上来喊周雪吃饭的,但看到周雪时,他眉目沉了沉,盯她看很久。

他自己也是老烟枪,对烟味太熟悉,看了周雪一眼,“又抽烟?”

周雪坦荡地同他对视,“先生,我十九岁,不是九岁。成年人抽支烟还要同你报备吗?”

谢轻寒看她一眼,他已领教过她的牙尖嘴利,懒得再管她,说:“下来吃饭。”

他转身下楼,周雪在他背后说:“我不吃。”

谢轻寒:“随你。”

他下了楼,周雪关上门,回房间去等待天亮。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头,在心里想,明天天一亮,她就离开。

谢轻寒一人下楼,谢玄清问:“阿雪呢?”

谢轻寒在自己位置上坐下,说:“她不吃。”

谢玄清微微蹙了下眉,侧头去看妻子。

何丽珍显然已经听见,握着筷子发呆,神色茫然且无措。

这顿饭只有谢轻寒一人有胃口,他吃过饭便离开老宅。

他自己有住处,如今已经很少在老宅过夜。

晚上十点,周雪仍抱着膝盖坐在床头等待天亮。

她第一次感觉到长夜难熬,不知何时天才能亮起来。

有人在外敲门,动作很轻。

周雪抬头往门口看了眼,没有应声。

何丽珍在外问:“阿雪,睡了吗?”

周雪不应声,索性拉起被子,侧身躺下,闭上眼睛。

外面静了一会儿,周雪原本以为何丽珍已经走了。谁知没一会儿,她的声音终于又响起,在外面静静地说:“阿雪,我知道你恨我,我作为母亲,没有尽到照顾你的责任,我亦愧疚了一辈子。阿雪,我从未奢求你能原谅我,我只想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在我有生之年,让我弥补你——”

周雪终于将门打开,她看着何丽珍,平静地说:“不需要了。我已经不恨你,你现在过得很好,也算得偿所愿,不必再把心思花在我身上。对我而言,你同陌生人也没有区别。”

“阿雪——”

“我明日便会回家,日后你也不要再找我,我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不希望再被打扰。”

她说完就要关门,何丽珍却突然哭了,“阿雪,你还说不恨我,你要与我断绝关系,你还说不恨我。你是我丢掉半条命生下来的孩子,我怎会不爱你?当年你父亲在我哺乳期间亦对我拳打脚踢,我舍不得你,忍到三岁,一次被他打到差点失去一只眼睛,终于提出离婚。我拼命争取过你的抚养权,但因没有经济来源,你仍被判给你父亲。”

何丽珍回忆起那些无边无际的黑夜,至今仍旧浑身发抖,“法院判我有探视的权利,可你的父亲和你奶奶不允许我探望你。我每次上门他们都将你藏起来,你父亲仍动手打我。我那时太软弱,只知哀求,跪在他们面前不知磕足多少个头,可他们就是不允许我见你。”何丽珍看着眼前已经长大的女儿,泪水决堤,哭着说:“阿雪,你不知这些年来我有多想你。”

周雪第一次听见这些,她的世界观受到冲击。她看着何丽珍,明明她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可合在一起她竟不知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呆住,看着何丽珍,想透过她悲伤的脸看清楚她是否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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