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徐国难为明郑未来命运忧心忡忡之际,半街之隔的鑫盛楼二楼雅间,红木桌面摆着五六碟精致小菜,两名商贾服色的中年男子举杯对饮,阴冷目光时不时顺着半开窗户瞟向不远处东宁港码头,瞧着卸货小工扛着沉重粮袋兴冲冲走下踏板,眸光都是充满阴霾。
“刘员外,烛阴大人不是说姚总督已奏请皇上严申海禁,绝不准一粒粮食流进台湾,怎么——”
弥勒佛般的刘员外没等老彭说完,重重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天生带笑的圆脸现出铁青,冷哼道:“烛阴大人怎会说假话欺蒙,前些日子你也亲眼瞧见,东宁港码头冷冷清清没见一艘海船进港,莫说粮食就连绸缎陶瓷都运不进来,眼下东宁府粮仓已被烛阴大人设法烧毁,台湾又遭了百年难遇的洪灾,乡下就连草根树皮都被啃得一干二净,只要封锁粮道让粮食运不进来,用不了半月岛上就会粮食耗尽饿殍遍野,到时用不着姚总督亲自动手,走投无路的郑克塽就得哭爹喊娘乖乖向朝廷投降,平定郑逆你我都是大清的有功之臣,升官发财吃香喝辣,有得乐子可享。”
说到最后眸现痴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妓院小曲。
漳州与台湾海峡相隔交通不便,处于战争状态消息传递渠道断绝,虽然康熙已经定下以剿迫降的平台战略,姚启圣与施琉争斗失败失去圣眷沦为后勤员工,对台情报机构修来馆已由施世轩全盘控制,受黄性震秘遣潜伏东宁府的鞑子间谍却都懵然不知变故,依旧做着扫平明郑升官发财的美梦。
老彭听到升官发财也是面现喜色,抬头望向泊在码头的平安号,眸光陡地现出森冷锐芒,压低嗓门狞声道:“胆肥海商竟敢瞒着朝廷偷运粮食进岛,自顾发财丝毫不顾及朝廷平台大局,烛阴大人要给些厉害瞧瞧才是。”
“那是自然。”刘员外仰脖又喝一杯,肥白面孔现出潮红,顺手拿起毛巾擦了擦颊上汗珠,声音也是轻微下来,“等会你设法前往码头查明海船到底属于哪家,烛阴大人自会如实禀报姚总督,说不得要抄家灭族杀一儆百,瞧哪家胆肥还敢钻在钱眼里出不来。”
声音阴冷弥满无穷杀气,与喜眉笑眼的弥勒佛形象全不相符,老彭听入耳中心中也是陡生寒意,望着面目狰狞的刘员外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走私海商都由世家巨族幕后暗中控制,朝廷上下人人都是心知肚明,老彭明白烛阴大人心狠手辣,绝对不允许眼中只有利益的世家巨族破坏平台大局,肯定会杀一儆百给足教训,嘴角现出狞笑,狠狠点了点头,压低嗓音道:“请烛阴大人放心,吃完饭我亲自过去打听,马上就会有消息回报。”
挟了筷生姜炒肉放进嘴里咀嚼,皱起眉头埋怨道:“竟用鹿肉替代猪肉,想不到堂堂鑫盛楼也会不顾脸面掺假。”
刘员外却是毫不在乎,也挟了筷生姜炒塞用力咀嚼,咧开肥嘴嗤笑道:“你也不瞧瞧东宁府缺粮到了啥子紧张地步,咱们有得吃喝就很不错,莫要挑三拣四,想当年刘某当年逃难饿得难熬时,连人肉滋味也都尝过,味道着实不错。”
嘴里说话目光炯炯依旧望向窗外,忽地咦了一声,指着楼下街道笑道:“你瞧那些红毛鬼假惺惺施粥收买人心,不知道这次能够收得多少教徒。”
老彭闻言推开窗户探头下望,见两名身穿神甫服色,胸挂十字架的西洋传教士走在前头,领着大群褴褛饥民挤挤挨挨从鑫盛楼前面走过,四五名已经洗礼入教的教民奔前跑后维持秩序,唾沫横飞夸说加入基督教信奉上帝的诸多好处,想方设法蛊惑饥民入教。
走得有气无力的饥民面无表情听着,大多神情麻木无动于衷,仿佛在听荒诞离奇的神话故事。
中国百姓自有宗教信仰,对掰下男人骨头造女人的神兴趣缺缺,若非白米粥的现实诱惑实在太大,根本不可能被些许言语蛊惑,贸贸然跟着前往基督教堂。
“耶稣大人可是跟玉皇大帝一样的救世主,法力无边无所不能,大家伙儿想吃米饭跟他老人家说上一声,白花花的大米就会喷涌而出淌满房屋,三天三夜都是吃不完……”
听到大米珠儿不自禁咽了口唾沫,眸光射出喜悦光芒,伏在胡三背上怯生生问道:“大叔说得可是真地,只要成为基督教徒就能天天吃白米饭,再也用不着饿肚皮?”
那教民尖嘴猴腮身材瘦小,长相与捕头侯三恍若孪生,原本是东宁府混吃混喝的地皮无赖,贪图好处方才洗礼入教,对基督教义懵懵懂懂似通非通,他浪费了半天唇舌没人回应暗自恼怒,好不容易听到珠儿问话,兴高采烈高声应道:“老子堂堂男子汉还会撒谎骗女娃不成,说的当然都是真地,你瞧岛上粮食紧张成啥子模样,神父大人还拿得出大米熬粥赈济灾民,若不是耶稣他老人家法力无边擅长五鬼搬运,白花花的大米从哪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