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带着一个魁梧男人走过牢房阴森的甬道。
中年男人拿着一个包袱,神情紧张而忐忑,他来到了关羽的牢房外,狱卒开门,骤然的亮光下,中年男人适应了一下光线,才看到牢房中遍体鳞伤的关羽。
他手带镣铐,坐在牢房的一角,似乎正昏迷不醒。
这中年男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想不到,短短一年不见,关羽就被折磨成这副模样。
牢门打开了,这男人闯了进去,究是他也见过血腥,可此刻…竟不敢碰关羽的身子。
倒是关羽,迷离中微微的张开双眼,轻呼出这男人的名字。
“公明?怎么会是你呢?”
来人正是徐晃,字公明,他与关羽算是老乡,均是河东郡人,只是他出生在杨县,关羽出生在解良县。
两人相识是因为一次打枣,徐晃见关羽他力气齐大,打枣也有章有法,他自己也尚武,于是就心痒难耐,两人斗了起来。
整整一百个回合,最后关羽略胜半招,不想徐晃一个不小心竟劈坏了几棵枣树。
主家来问,徐晃本欲说出实情,哪曾想…关羽只说是自己打枣时不小心劈坏了,可以留下来做工赔偿。
为这事儿,关羽给主家做了一个月的工,徐晃便陪了一个月。
就是这件小事,让两人的关系迅速升温。
两人出身类似,又都武艺高强,彼此互相欣赏,渐渐的成为相交莫逆的好友。
近来,徐晃听闻关羽在隔壁解良县犯事儿,当即就赶来。
“长生,谁把你打成这样?”
徐晃一时激动,握住了关羽的手臂。
关羽微微呻吟一声,这下,他全醒过来了,他看清楚了徐晃,先是一愣,继而惨笑。“你怎么进来了?”
“牢狱中的刑吏有我的同乡。”
徐晃看着关羽浑身的伤口,心痛道:“长生,你受苦了!”
“那群狗官想要让跪下,呵呵,我关长生跪天、跪地、跪父母,唯独不跪狗官!”
关羽长叹。
来之前徐晃就从同乡口中知道了一些,此番听关羽讲,更坚定了他的想法。
“长生,你再坚持下,事情有转机,朝廷派下督邮来监察河东郡,第一站就是解良县,听闻这次的督邮,乃是颍川荀氏的公子,名唤荀彧,为人正直、善良,你再忍一忍,等他到了,一定能为你洗清冤屈。”
“呵呵…冤屈。”关羽摇头。“冤屈就是‘官要民死,民不得不死’;冤屈就是‘官为刀俎,人为鱼肉’!我只盼…只盼有朝一日能出了这牢笼,提一柄大刀,割下这些欺压良善者的首级,也不枉我关长生于人世间走这一遭!”
“你不能这么想,你素来重义,岂能愿意背负一个‘不义’的罪名,千载之后被世人耻笑么?你日日读《春秋》,月下读《春秋》,《春秋》里的那些英雄,哪一个没有被人误解过?没有被人陷害过?他们何曾放弃过呢?”
徐晃还在劝关羽燃起希望。
燃起那对“公理”与“正义”的希望。
“我还能执着什么?三日后,菜市口问斩的是关某?我还能改变什么?”
关羽刻意的压低声音。
可每一个字出现在徐晃的耳中,依旧振聋发聩。
这是绝望者的呐喊么?
就在这时。
“公明,快一点,被牢头发现就糟了。”
门外有牢吏催促道。
徐晃长话短说。“此地我不能久留,长生,我听说这位荀督邮与近来声名鹊起的玉林观主有关,朝廷不会无缘无故的派下督邮,你不信我无妨,但你要信自己!诬陷就是诬陷,再怎么去弥补,还是诬陷…”
说着话,徐晃的语气变得更加郑重。“长生,可否把你身上的这件血衣脱下来。”
关羽疑惑。“你做什么?”
徐晃道:“你忍一忍,这血衣便是解良县长屈打成招的罪证。”
说话间,徐晃已经去替关羽脱外衣。
当看到那血肉模糊的身体时,徐晃的手都开始颤抖。
“咳…”
似乎是因为剧痛,关羽轻咳出一声。
沾着血的衣裳撕开伤口,这种锥心的痛感让关羽浑身颤抖,却依旧死死的咬着牙关。
将血衣换下,徐晃为关羽换上一件新的中衣,衣服上也有血迹,也有裂痕,这是避免被人发觉。
徐晃迅速的收好血衣,方才缓缓起身。
“长生,我先走了。”
关羽在剧痛的虚脱中微微睁眼。“公明,你何必蹚这浑水?”
徐晃在牢房门口回头,“谁让当年,你替我抗下那枣树?替我做了一个月的工!”
一句话脱口,两人四目相交。
枣树相识时…两人如何能想到,彼此间竟真的能以性命相托。
“长生,信我一次!”
徐晃留下一句话,就快步往牢狱外走去。
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除了“桃园三结义”认下的大哥与三弟,关羽一生还有两个挚友,其中一个乃是雁门马邑人——张辽。
另一个便是河东老乡——徐晃!
…
…
解良县长颜和的额头上束着病带,坐在桌案前以手支额,紧紧蹙着眉头强忍疼痛。
几日前,当听到朝廷派下督邮,第一站就是他河东解良县时,颜和就开始头疼了。
再加上,颜良寄信归来,说是袁司空有言,让他们小心行事。
这事儿,似乎已经变得麻烦了。
颜良风尘仆仆的赶回,刚下马,就派人请来文丑与秦牛,三人一道步入衙署正堂。
“父亲。”
“叔父。”
“县长。”
截然不同的三个称呼。
颜和抬抬手,示意他们不用行礼,他抬起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三人这才惊讶的发现,原来这位解良县的县长早就汗流浃背。
颜和抬手一指,示意三人落座…
他则感慨道:“今日一早有人去李家村口祭拜,是几个外乡人,这次你们烧了整个‘李家村’,做的有些过火了。”
“哼…”刚刚坐下的文丑,豁然起身。“不过是一群贱民,烧了也就烧了,这些外乡人敢祭拜?那叔父,干脆让小侄再派些人去一并杀了得了!反正最后也会嫁祸到那胡虏头上。”
文丑一句话离不开一个“杀”字,俨然,在“窃天坞”做这杀人越货的买卖多了,杀人对他而言,早已经习惯了。
“杀,杀,杀,你有能耐,怎么不把朝廷派来的那‘督邮’给杀了!”颜和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气。
“叔父…”文丑眼看就要拔刀,“只要叔父一句话,管他什么狗屁督邮,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怕个甚?”
“兄长…”文丑没有听出颜和说的是反话,颜良却听得真切,连忙解释道:“督邮掾负责监察诸县,以往这是太守的属吏,这次朝廷派下,意味深长,哪能说杀就杀呢?按照袁司空的话,这是朝廷注意到咱们解良县了,若是真杀了,那才会适得其反。”
“颜公子说的有理。”秦牛补上一句。“我打听到,这次的督邮掾名唤荀彧,乃是颍川荀氏的小辈儿,若是袁公能帮我们说上几句…那…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么?”
“呵…”
颜和冷笑一声。“哪有那么简单,吾儿,你把袁司空的话,原封不动的讲出来。”
“是。”颜良当即开口:“袁司空说这荀彧既非宦官一派,也非士大夫一派,帮他做上这‘督邮’的乃是近来声名鹊起的一个道人,什么玉林观主,袁司空让我们务必收敛锋芒,小心为上。”
“听到了么?这事儿,不好办了!”颜和一摊手,无奈的叹出口气。
“那有啥不好办的?”文丑当即道:“李家村已经焚了,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我就不信,李家村大火就在眼前,整个解良县,还有人敢说什么?”
“是啊。”秦牛补充道:“再说了,每户都让选出一名男丁征讨胡虏,有这些男丁握在咱们的手里,谁敢胡说八道。”
“希望如此吧!”颜和目光冷然。“可千万不要出什么茬子。”
“颜县长放心。”秦牛拍拍胸脯,“出再大的乱子,不还有袁公给咱们顶着么?要不然,这每些年的孝敬不是都打了水漂?”
“好了,都回去吧,今日祭拜的多半是督邮派下来打探情报的小人物,不要去招惹,但要密切盯着他们,不该见的人,千万不要让他们见到。”
“是!”
最后一番话脱口。
秦牛与文丑起身走出了这阁屋,倒是颜良,他眼珠子一转,耐心等待两人走远后,方才又补上一句。
“爹,袁司空还有一句话,孩儿方才没敢讲。”
“讲吧。”
“袁司空说,倘若出现意外,那该舍则舍!”颜良的语气带着几许决然。
呼…
颜和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当即去检查门窗,确保没有人听到后,方才郑重其事的转过头来。
“袁司空的意思是,万不得已时…秦家,当舍则舍?”
“没错!”
颜良笃定的点了点头。
颜和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秦家能当舍则舍,那…局势一旦无法控制,他们颜家是不是在袁氏眼中,也会成为一枚弃子呢?
…
…
晚上,柳羽刚回来,他褪去外袍,坐在一只胡凳上,微微闭上眼睛,显得有些疲惫。
张玉兰原本在制作易容的面罩,见到柳羽归来,不由起身站到他的身后。
一边拿过梳子,温柔的为柳羽卸去发簪,一边轻声问道。
“是不是,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是。”
柳羽颔首。
这是事实,这次来解良县,他带来了十几个最得力的鬼卒,这些鬼卒原本均是出自龙虎山,是张玉兰亲自调教,每一个均极擅长挖掘情报。
可一天下来,竟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我此前去打听,也是如此境况,唯独在李家村时,问出了些许真相,不曾想,第二天李家村就被大火焚烬。”
张玉兰是打探情报的高手,她都问不出情报来,可见…这解良县如何的铁板一块儿!
“或许是李家村被焚烬,一定程度上威慑到了所有村民。”
柳羽细细的道:“每一个鬼卒禀报回的消息中,都告知,村民们欲言又止,俨然是知道些什么,却因为畏惧,不敢讲出来。”
讲到这儿,柳羽顿了一下。“这解良县好厉害的手段,防人之口,胜于防川。”
张玉兰低下头…
“我能体会到这种无力感,就像我现在一样,想要帮你,想要救关大哥,也想要为那些可怜的人报仇,但…却无能为力。”
“放心!”柳羽缓缓起身,站在了窗前。“还有一日,后日文若到来之时…必须得找到方法,既还关长生清白,也为这一片黑幕捅出一片蓝天。”
莫名的…
从柳羽的话中,张玉兰听到了许多信心,竟像是胸有成竹,那么他方才…是装的?
“夫君有办法了?”
“还不能确定。”
“几成把握?”
“九成九!”
听到这么一句,张玉兰把手按在柳羽的肩膀上,轻轻的去揉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