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不薄?”木叶重复一遍,“这话你竟说得出口。我九岁初立战功,十岁便有品阶入朝为官。这些年来我立下赫赫战功,内平叛乱,外御强敌,保得南宛疆土无恙,却只得了个从四品衔,甚至还不如一个御前带刀侍卫。这就是你所谓的待我不薄?”
苏慕宇反驳道:“你官衔虽不高,却已经是南宛开国以来唯一一个得封的女子,父皇还封你为安平将军,有此殊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安平这个封号就是叫我安分守己,好好学学那些大家闺秀是如何做的,教我不该追名逐利,更不要妄想着能建功立业。打量着我是个武将,就不晓得这些意思吗?''平''字更是时时提醒着我不要忘了我低微的出身,不要忘了我生母的身份上不了台面。这般恶毒的封号,还要我感恩戴德,南宛也未免太欺负人了。”
木叶的话句句占理,苏慕宇找不到反驳的点,一时愣在当场。
木叶今日身着金丝软甲,外罩如意缎绣玄鸟氅,越发衬出她英气的五官,更让人觉得她气势凛然如出鞘的利剑。
木北墨见苏慕宇再无话可说,便携着木叶进了长庆殿。
开宴后是寻常的歌舞,众人也都规规矩矩按照两国外交之礼问候,木叶懒得搭理他们,就把木北墨推出去回话,自己拿着酒壶一杯杯喝着酒。
宴会将尽之时,建昭帝突然问道:“郡主在西凌住了几个月之后,觉得是西凌好,还是南宛好?”
他的语气和善,殿中却立时静了下来。木叶却仿佛恍然不觉紧张的气氛,笑嘻嘻地回答:“自然是西凌好。”
南宛众臣倒吸一口凉气,谁都没想到木叶这般直接,一时间鸦雀无声。
建昭帝继续追问:“那西凌究竟好在哪里?我南宛又不如在哪里?”
木叶起身,略一思考,朗声回答:“南宛弱,弱在重文轻武,武将不思兵法战策,却学着文人以武为耻,文官说着天下苍生,所做却都为个人私利;南宛弱,还弱在官场黑暗,党派林立互相倾轧,奸臣当道,尸位素餐者不计其数,忠臣无权,满腔抱负却无处施展;南宛弱,更弱在民不聊生,上至堂堂州牧下至小小县丞,左右逢源之事样样都做,与百姓有利的倒是件件不为,上司略一皱眉便整夜难安,百姓深陷水火却视而不见。”
此话一出,建昭帝脸色立时沉了下来,顾太师拍案而起:“一派胡言!按你的说法,西凌难道强在满朝只见武将没有文臣?还是强在还按照古法排出几大贵族,其权力之大甚至可以左右王权?亦或是强在民众尚未开化,大字都识不了几个?可笑郡主一味尚武,瞧不起文臣,原是那最浅显的四书五经中的道理都不理解。”
木北墨听着木叶所说原就狐疑,木叶虽然将南宛骂得一无是处,但确确实实指出了南宛最根本的问题。建昭帝往日听尽好话,如今有人这样无所顾忌地指出他的错误,若是他当真把这番话听进去了,于西凌无一好处。
现下听了顾太师一番话,木北墨又担心木叶会在辩解时,有意无意将西凌国情透露出去,便将酒杯往桌几上一砸,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顺势拦住木叶的话头:“太师何必动怒,阿叶年少,又不曾读过许多书,说话自然鲁莽,当不得真。更何况她在军营里长大,西凌尚武自然更讨她欢心。陛下仁泽深厚,想来也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而后木北墨又转向木叶,兄长一般训斥她:“你酒量不好,却还要贪杯,醉了之后说出这满嘴胡话。难道你忘了这次来,便是为了感谢陛下这些年对你的宠信和顾家养你成人的恩德的吗?”
木叶仍是一脸的不服,赌气般扭过头去。
木北墨站起来对建昭帝深施一礼,又遥遥冲着顾太师一作揖:“阿叶如此无礼,是我这个王兄没教好她。在此替她谢过陛下这些年的照拂,也代表西凌王室谢过陛下保存我西凌王室血脉。有此大恩,西凌无以为报,唯有日日念及您的恩德,永世臣服。”
这一番话说的圆滑周到又诚恳无比,大大讨了建昭帝的欢心。他面色稍有缓和,可想起木北墨专门提到顾府,心中又觉得膈应。
建昭帝虑及木叶与顾云烈的关系,不免对顾家多了几分怀疑,心念一转,便想到了如何试探顾家的忠心。
“太子所言过重了,郡主天造英才,吉人自有天相,是上天庇佑,朕不敢贪功。只是太子有句话提醒了我,郡主在顾府长大,此番到来多有不易,顾府应当于家中设宴,款待二位殿下。”
顾太师正要寻个理由回绝,建昭帝已经下了口谕:“朕替太师决定了,那便两日后的戌时在顾府设宴,二位只当回家,无需拘谨。”
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木北墨察觉到身旁的木叶身体一僵,转头看去,便见这一夜桀骜不驯的木叶消失了,她身上的锋芒尽收,只余下满脸的惊慌。
像极了做错事后,即将见到严厉长辈的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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