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那战船升起了船帆。温文宁冲着甲板下面吼道:“炮弹打到哪里了?”有士兵答道:“将军,方才烟太大,没看清。”甲板上一名士兵应道:“将军,我刚看到海面上有水花溅起,或许是炮弹落入海中。”温文宁问:“有多远?”那士兵道:“大约一里多。”温文宁愣了片刻,转头看着郭笨聪,道:“兄弟,刚才射得太低了。”郭笨聪急道:“温大哥,咱们还是去火炮室看看吧。”
二人下了甲板,走进火炮室。火炮室内一阵刺鼻的烟雾。
郭笨聪走到一门火炮旁边,往炮口外望去,眼前除了一片茫茫大海,什么也看不到。
温文宁招呼道:“兄弟,在这边。”郭笨聪回头一看,温文宁正站在另一侧的火炮旁边。郭笨聪忙走了过去,向炮口外张望,只见那艘船已升起了满帆,向右方缓缓驶离。
郭笨聪道:“温大哥,昨日不是试射过五炮么?能打多远?”温文宁道:“若炮口指向斜上方,最远能打三里多,但如此便没了准头;我方才也想看一下瞄准之后究竟能打多远,因此在两里外发了炮,谁知炮弹竟然在一里处落入海中。”郭笨聪问:“那现在可知道了射程?”温文宁道:“大概知道了些,应当不到一里。”郭笨聪道:“要再远些也不难,加大火药量便是。”
武克文匆匆跑了过来,问道:“温将军,该如何办?继续发炮么?”温文宁道:“武将军,林院使有严令,今日试炮,万万不可走漏了消息,那艘船若是元军战船,必须击沉。”武克文道:“温将军放心,我已吩咐士兵扬帆追击。”
郭笨聪看到苏木也站在身边,问:“苏大哥,那望远镜你可会使用?“苏木奇道:“望远镜?”郭笨聪醒悟过来,又改口道:“就是百里镜。”苏木点头道:“大力曾教过我,应当会用。”郭笨聪道:“那就好,请苏大哥上甲板查看敌情,有消息随时喊话。”苏木应了一声,转身离开火炮室。
火炮沿着导轨退回火炮室内,旁边站了六名士兵,正在准备新一轮的射击。
有一名士兵用手轻触炮管,点头道:“可以装药。”说着,蹲下身去,将火绳塞入火口。
另有一名士兵手持送药器,将火药筒送入炮管底部,然后将送药杆末端的绳子一拉,引药与火药已准确送入。
第二名士兵手持一物,看起来像是软木塞之类的东西,估计是某种填充物。
送药杆刚刚从炮管中退出,这士兵迅速将填充物送入炮管,第三人手持一根木棍,将填充物捅到炮管底部。
最后一人手中捧着铁炮弹,将弹丸缓缓导入炮管,然后又有士兵将最后一层填充物塞入火炮,以防炮弹滑落。
郭笨聪站在一旁看了整个炮弹装填过程,仔细回想一下,大概只用了不到一分钟。
装填炮弹用时一分钟,并不表示火炮可以每分钟发射一次。通常情况下,火炮完成射击之后,炮管的温度非常高,必须给火炮降温,否则火药刚刚放入,就会自动点燃。
琼海舰上总共装了四门新火炮,降温的方法是用水浇淋炮管外壁。当然,现在只发了第一炮,炮管温度还未有明显升高,降温也较容易。
除了降温,还有一件事也是必须的,是清理炮管。对于以前的旧火炮来说,每发射一枚炮弹,就必须清理炮膛,因为旧火药的残渣太多,会粘附在炮管内壁,将炮管堵死,导致无法装弹;对于新火炮,由于使用了更新的火药,因此每发射二至三炮之后,才需要清理一次,火炮的射速也得以提高。
清理炮管有专用的工具,这种工具可将火药残渣取出。还有另一种清理工具,就是湿拖把。湿拖把可以迅速清除炮管内的残渣,清理过后并不需要担心会有水留在炮管内,因为火炮的高温,会很快将水份蒸发掉。
考虑到散热与清理的过程,新火炮的最高射速大概是每三分钟一发,这已是极限了。
火炮的人员配置,目前是炮长一名、火药员一名、装弹手一名、瞄准手一名、刷炮手一名、清镗手一名,在不用清膛时,清膛手同时负责湿刷降温。
此时,四门火炮已完成了填装,随时可以发射,但由于面向敌船的只有两门火炮,因此另外两门虽然装了弹药,却无法射击。
苏木在甲板上大声道:“少监,将军,敌船架起了石炮。”苏木说的“石炮”,其实就是回回炮,“石炮”是宋军对回回另一种称呼。
说到这里,需要提一下“炮”这个字。在以前,所有的炮都是投石机,因此“炮”字的左边是个“石”字旁;有了火炮之后,“炮”字才改了写法,左边是个“火”字旁,专指火炮。
负责火炮瞄准的那士兵道:“将军,敌船似乎又停了。”武克文自言自语道:“是啊,为何又停了?难道不怕咱们的火炮么?”温文宁道:“武将军,敌人并不知道我们有新火炮。刚才射出的那两炮,敌人未必看到炮弹落向何处,即使看到了,也猜不透新火炮的威力。”
郭笨聪道:“既然如此,是否使个诱敌之计?”
温文宁道:“兄弟果然与我想到一块儿了。只是如何诱引它靠近呢?佯装逃跑么?”
旁边有一人道:“将军,倘若装作逃跑,恐怕敌船不会追来,说不定还会借机逃跑。”说话这人名叫陆英,是温文宁的副将。
几人说话间,距离那船又更近了些,看样子只有一里半的距离。
有士兵在甲板上大声道:“将军,从百里镜中可以看到,敌船有石炮一架,弩机近五十架,似乎还有些火炮。”郭笨聪闻言,极力向敌船望去,却甚么也看不清。
望远镜的用处,此时体现无疑。
过了片刻,敌船忽然转了方向,径直向琼海舰驶来。温文宁大喜,对着外面大叫道:“转向,船舷侧对着敌船。”有士兵远远地应了一声,大船轻微转向。
指挥官与舵手通讯不畅的弊端,此时完全暴露了出来,究其主要原因,是由于火炮安装在甲板下,这种情形在以往从未遇到过;以前的火炮,都是安装在甲板上,并且可以移动,许多火炮都放在船头的方向。元军的火炮亦是如此布置,就连投石机也是放在船头,因为从前方投出石头,可以借助战船行驶的速度,使投射距离更远,不过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对陆地作战。倘若战船对陆地作战,投石机会放在船尾,向船尾方向投射石头,以保证随时撤离。蒙古攻打日本时,使用的就是船尾投石的炮船,只可惜全部沉入了海里。
眼看着敌船越驶越近,似乎已不到一里的距离。一名火炮瞄准手转过头,道:“将军,此时若发炮,有三成把握击中。”温文宁摇头道:“不急。船载石炮的射程不到两百步,等其靠近到两百五十步时,再开炮也来得及。”
两百五十步,大概不到三百米的距离。郭笨聪早已弄清了“步”与“米”的关系,此时听说在三百米时射击,转向那瞄准手问道:“两百五十步时,有几成把握射中?”那士兵想了一下,答道:“眼前这敌船体形庞大,倘若其船舷对着火炮,当有六成把握,若其船头对着火炮,只有四成。”
宋末元初的海战,只要不是大在规模的百船会战,都会选择以船头方向对着敌船,因为船头往往是最结实的部位,而且给敌人可打击的横向面积也最小,又便于追击或脱离战场。相反,若以船舷对着敌人,不仅受打击的面积增大,船身侧部也是最易受伤的部位,而且只能向一个方向逃离,极为被动。
敌船越驶越近,琼海舰却绕着敌船兜圈子,这样的目的有二,一是保持自己的船舷侧对着敌船,以便火炮开火,二是让敌船也侧对着自己,更容易让火炮攻击。
敌船越驶越近,还未到三百步距离时,温文宁已有些等不及,他刚才还说着要“沉住气”,此时最先沉不住气的却是他自己。其实这也难怪,作为一艘战船的最高指挥官,击沉敌船固然重要,但保住自己的战船却更重要;虽说元军投石机射程有限,但温文宁也不敢大意。
琼海舰其实驶得不慢,但由于风帆少了一块,航速大打折扣。过了一阵,琼海舰终于等到了顺风位置,驶得稍快一些,炮手已看清了敌船的船舷。郭笨聪远远望去,敌船正好四十五度角对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