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笨聪要她二人画的,其实是一组渐开线。
渐开线的画法极为简单,将一个圆柱体固定在一个平面上,圆柱上缠了线,在线的一端绑一支笔,然后拉紧线头画出的轨迹,就是渐开线了。
听琴将那木质圆柱按在硬纸板上。牛西西一边画,一边问道:“妹子,这画的是什么线?”听琴道:“叫做渐开线。”牛西西点头赞道:“果然形象,将一根线渐渐拉开,画出的轨迹自然是渐开线了。”又问道:“那这些大小不同的圆柱,画出的渐开线也不一样吧?”听琴道:“应是如此。画出渐开线的圆柱,似乎叫做基圆。”又转头看了看郭笨聪,道:“他是这么说的。”
关于渐开线,郭笨聪自认为没甚么深奥之处,因此他在讲与听琴时,完全按着自己学的内容讲了出来,毕竟这不是电阻、电流之类的计算公式,只是一个图形而已,也不易引人怀疑。
所谓基圆,也叫渐开现发生圆。不同直径的基圆,其产生的渐开曲线都不一样。齿轮的齿截面,是取自渐开线的一段。用渐开线曲面做出的齿轮,在相互咬合时,两齿不会产生滑动,而且始终保持作用力垂直于齿面。此话听起来颇为难懂,但郭笨聪却有办法解释清楚。
听琴与牛西西在桌上画着渐开线。郭笨聪也未闲着,取过另一支铅笔,开始在纸上计算。他计算的是齿轮的模数、齿根圆直径、齿高。他在纸上写一阵,又偷偷取出那本《机械原理》教材查看一番,然后继续俯在桌上计算。
过了许久,郭笨聪终于得到了一个齿轮的参数,他取过牛西西的木工圆规,在尺子上量了直径,然后在硬纸板上画了一个圆,作为齿轮的齿根圆,接着又定了齿高,画了齿顶圆与分度圆。接下来要做的,也是最后一步,该在齿轮上画出齿形了。
有人在门外道:“少监在么?”郭笨聪大声道:“在!”走出房门一看,院外站了两人,其中一人年约三十,身上背了一个木箱,另一人年约七旬,头发胡子全白了,正是大学士蔡西行。郭笨聪忙迎了出去,道:“大学士快快请进。”
蔡西行微一示意,旁边那人将木箱背进屋内,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郭笨聪取过椅子。蔡西行坐定,忽又看到听琴与牛西西在桌边忙个不停,竟然未与自己打招呼,问:“少监,陆姑娘在画甚么?”郭笨聪道:“在画齿轮。”
蔡西行甚奇,站起来走近桌边看了片刻,恍然道:“原来是这种齿轮,与圆仪上用到的似乎一样。”
郭笨聪奇道:“何为圆仪?”蔡西行道:“是一种与浑天仪相似的仪器。少监必定也知道,司天院早在靖康年间就没了浑天仪,因此后来又制了圆仪。”
郭笨聪点头道:“晚辈略知一些。”心中却是纳闷,浑天仪怎么会在靖康年间丢失,难道后世呈于博物馆的浑天仪是假的?
其实郭笨聪有所不知。在北宋靖康之耻以后,金国虏去徽、钦二帝,以及皇后、皇妃、皇子、宗室、贵戚近四千多人,另外还将大宋的皇玺、法物、礼器、包括浑天仪,也都搜罗一空。浑天仪后来一直放在金国司天院。金国灭亡之后,浑天仪又被元朝拥有,因此后世的浑天仪自然是真的。
蔡西行又道:“比起浑天仪,圆仪的设计更为巧妙,各方面已超出浑天仪甚多,少监如有兴趣,可去司天院一观。”郭笨聪吓了一跳,忙问道:“圆仪现在万宁?”蔡西行道:“正是。圆仪一直存放于龙舟之内,由于近日要改造战船,因此龙舟内的所有物品被清理一空,圆仪也被搬到了司天院。”
郭笨聪闻言吃惊不小,他以前从未听说过“圆仪”,历史中似乎也无记载,难道这个比浑天仪还好的宝贝,竟然随着龙舟一起沉入海中了?
蔡西行又道:“少监画的这齿轮,与圆仪中的齿轮看似相同,只是为何要画得如此烦琐?”郭笨聪道:“晚辈画的叫做渐开线齿轮,乃是一种最好的齿轮。”蔡西行甚奇,问:“如何好法?”郭笨聪道:“大学士如果不急着走,可等她二人画好之后,晚辈再与您示范。”蔡西行摇头道:“不急,不急。自从到了万宁之后,老夫从未急过。”
过了好一阵,听琴与牛西西终于画好了齿轮。牛西西长舒了一口气,低头数了一下,道:“少监,总共二十三个齿。”郭笨聪道:“这就没错了,我想要的就是二十三齿。”
牛西西取过小刀,将那齿轮裁了下来,又比着画了另一个完全相同的齿轮,也裁了下来。听琴取过一块木板,用细针将齿轮圆心固定在木板上,两个齿轮刚好啮合。
那纸板约两毫米厚,一个齿轮转动时,正好带动另一个齿轮。
郭笨聪将木板摆在桌上,道:“大学士请看,这是晚辈画的一种齿线,叫做渐开线。如果用了渐开齿,两个齿在转动的任意瞬间,齿的受力均垂直于齿面,而且齿间不会磨擦滑动。”
蔡西行听得惊讶,又看到郭笨聪取过毛笔,在刚刚进入啮合的两齿间画了一条直线,这直线穿过两齿的啮合线,又恰好垂直于两个齿面。
听琴慢慢转动其中一个齿轮,另一个齿轮也跟着转动。
郭笨聪道:“大学士请看,这两个齿从开始接触到最终分离,齿面间不会滑动,而且压力始终垂直于齿面。”蔡西行仔细看去,果然是如此。
郭笨聪又将两个齿轮稍稍远离,但仍保持着相互咬合,只是中间有了些空隙。
蔡西行看了片刻,更是惊讶,道:“两个齿轮距离虽然变了,齿间却仍不会滑动,这当真是奇了。”忽又问道:“少监这齿轮如何制法?可是铸造?”郭笨聪长叹一声,道:“还未想好,或许先做些木质齿轮吧。晚辈本想今日做些纸样送到铁厂,制些铁质刀具之后,便可以切削木头了。”
蔡西行点了点头,道:“如此看来,老夫来得正是时候。少监可打开那箱子看看。”
听琴蹲在地上,将那箱子轻轻打开。这箱子里竟然放了七、八本书。听琴翻出其中一本,只见封面上写着“金工物语”四字,下方又写有“锻造篇”。听琴看得惊讶,又拿起另一本,也是《金工物语》,只是下面的小字却变成了“磨削推刮篇”。
郭笨聪也走了过去,拿起另一本书一看,还是《金工物语》,封面下方写着“钻金篇”。
这竟然像是一整套书籍。
听琴翻开其中一本,看了几页之后,又拿起另一本翻看,忽然“咦”了一声,惊讶道:“大学士,这书并不像是印出来的,而是用毛笔写的。”
蔡西行道:“陆姑娘说的没错,这书确实是老夫逐字写出来的。三十年前,老夫偶然搜集了十六本古籍,便开始写这书,到了今日,已总共参阅了各类典籍一百三十六本,东拼西凑之后,终于写成了八册,只因近年连逢战事,此书并未批量印刷。”
郭笨聪问道:“那就是天下独此一套八册了?”
蔡西行点头道:“正是。倘若那日龙舟不幸沉没,世人也就无缘见到此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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