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琴哭喊了一阵,又低声抽泣起来,眼睛却仍紧闭着,估计仍在梦中。郭笨聪听这声音,顿时有如当头一棒,几天前的那个场景又浮现在眼前。当时,郭笨聪刚刚上了龙舟便遇到众人投海自尽,依稀中记听得有女子声音哭喊道“爹,我还不想死”,他当时还颇为感慨,心想亲生父亲都要将自己的女儿推到海里,他这一个陌生人也必不会幸免于难。此时听琴这么一哭,郭笨聪立时醒悟过来,当日那女子竟然是听琴!
郭笨聪呆在当地半晌,思绪纷纠乱缠,过了片刻已隐忍不住,怜惜之心顿起,冲到床边紧紧抓住听琴的手,叫道:“听琴别怕!你不会死!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死!”听琴迷糊中“嗯”了一声,停止了哭叫。
听琴的手奇烫无比,郭笨聪以为她做梦太过紧张所致,也未在意,过了片刻忽觉不妥,再一试听琴的额头,又吓了一跳,听琴再一次发烧。郭笨聪顿时乱了方寸,片刻间转过无数念头,心急如焚之后反而又冷静下来。病人之所以会发烧,是因为体内的免疫系统起了作用,只要还能发烧,就有痊愈的希望;不过,持续地发烧也不是办法,倘若体温超过一定极限,反过来又会影响到大脑,即使将来病好了,也会落下永久的病根。想到这里,郭笨聪忙站了起来,将毛巾浸水之后敷在听琴的额头。
过了一阵,听琴似乎略有好转,呼吸也均匀了些。郭笨聪心中稍安,又想起其它人或许也有此状况,便走到侍琴床前,伸手一试侍琴的额头,却未有发烧症状。他又出了房门,将其余的房间挨个走遍,只要遇到有发热发烧的,便为其敷了毛巾。等他走到最后一个房间时,却见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程四千躺在床上睡得正沉,显然是忙了一夜早已疲惫。郭笨聪上前轻拍程四千肩头,道:“四千,有几人开始发烧了,你能起来帮帮我么?”程四千一动不动。郭笨聪已察觉到程四千有些不对劲,忙伸手一试,原来程四千也发烧昏迷了。
这一晚,郭笨聪忙个不停,在各个房间进出多次,等他再次回到听琴的屋内,东方已微微泛白,新的一天就要来临了。
郭笨聪放心不下,拿了小凳坐在琴床边守着。他忙了一夜,早已疲惫不堪,没多久竟然爬在床边睡着了。然而这几日诸事都要他操心,因此睡得极浅,朦胧中觉得有人在轻拽自己的头发。郭笨聪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轻道:“公子醒了?公子这几日未曾梳理头发吧?”郭笨聪听得是听琴的声音,口中“嗯”了一声,道:“也不急,况且我也不会戴那发束。”
如此说着,郭笨聪已是抬起头来,却是吃了一惊。听琴看他神色,已知缘由,叹道:“公子,可是我的脸上也起了红疹?”郭笨聪点了点头,奇道:“你是如何知晓的?”他知道听琴身子虚弱,绝不会自己下床去看镜子。
听琴将手伸到郭笨聪眼前,道:“公子你看,我的手上、胳膊上均有了红疹,因此猜着脸上也有吧。”郭笨聪这才注意到听琴的手背、手臂上也出现了红疹,又看她忧心忡忡的样子,道:“脸上虽有,却没手上这么多。”听琴知他是在安慰自己,心下颇为感激,又道:“还请公子过去看看侍琴,看她是否也出了红疹?”郭笨聪点了点头,站起来走向侍琴。
侍琴仍是昏睡着,脸上却并无红疹。郭笨聪心下好奇,跑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发现胡太医的脸上也没有红疹。人人都染了瘟疫,却只有听琴出了红疹呢?难道是病情恶化所致?郭笨聪已有些不安,忙跑到其它几个房间里看了一番,这才心中稍定,国为有两名士兵也出了红疹。何中天的脸上虽未有红疹,但手背上已隐现红点。程四千与老万住在同一间屋内,二人仍是昏迷不醒,也未有红疹将出的迹象。
郭笨聪无人可以请教,只好走到前院叫人去请段太医。不多时,段太医由几人陪着前来。郭笨聪看段太医并未染疾,甚觉宽慰,将今早所见的症状一一告知。段太医听说有人出了红疹,也颇为得惊讶,苦思冥想一阵之后仍是不解,只好告诉郭笨聪一些护理病人的方法。段太医离开时,仍是摇头嘀咕不止,想必这一整天又要忙着查典阅籍了。
到了午饭时,陆秀夫又来询问,紧接着,蔡西京、徐岚等朝中重臣也陆续前来探望,却均被士兵挡在了前院,郭笨聪只能远远地说上几句话。众人听得后院只有郭笨聪一人未曾染疾,也未见他带有面巾,甚是惊异,只道是郭笨聪天赋异禀,又或许百毒不浸也未可知。
有士兵送了热水与饭汤。郭笨聪将饭菜提到后院,盛了之后递到众人跟前,却无人肯食,偶有人吃得两口,又大吐不止。郭笨聪试着喂些汤药,这些人将药也吐了出来。
如此折腾了一阵,屋内已满是药味,又夹杂着些腥臭味,郭笨聪闻得这味道熟悉之极,再一细想,顿时吃了一惊,原来已有人将大小便全拉在了床上。郭笨聪皱了皱眉头,转身走回听琴的屋内。
听琴虽然出了红疹,但精神却好了许多,正睁大眼睛四下乱看,忽见郭笨聪皱眉叹气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连声叹气,可是有事?”郭笨聪不想她多心,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过去,心中却已烦乱至极,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那些患者屋内打扫干净,隔绝污染并使空气流通,这样才有可能使病患转愈。
郭笨聪纵是再不愿意,也无可奈何,在前院找人要了几大桶温水,又要了几十条毛巾,找了一条蒙在自己脸上,进入各个屋内将那些士兵的身体全部擦了一遍,同时又发现一些被褥已糊了些污秽之物,当下又要了十几床铺盖,将那些弄脏的被褥全部换了下来,集中扔到院内的角落。
如此忙了许久,已是傍晚时分。郭笨聪又多了一件心事:倘若听琴与侍琴也要换洗,到底该如何做呢?陆秀夫会不会派个女子敢死队过来?他越想越心烦、疲倦、乏困、饥饿、孤单,心中顿时来了气,走出后院对那几名士兵大声吼道:“来人!快备上一桌好菜!再来一壶好酒!”那士兵听了,飞快地跑去报信了。
其实郭笨聪并不善饮酒,只因他现在情绪极差,随口说出了英雄好汉们的台词。
过了不久,那士兵走了回来,将一个木盒放在地上。郭笨聪盘腿正坐在院中,饿并瞌睡着,看那士兵将木盒放在不远处,忙走了过去,提起木盒回到听琴的屋内。
刚刚打开盒盖,香气顿时四溢。这盒内又分了五层。郭笨聪逐层取出,却发现这小小盒中竟然放了四道菜,两碗白米饭,一盆汤。汤盆边上标有名称“鹿梨浆”,郭笨聪随口一尝,竟然甜甜温温,味道颇佳;再看那几道菜,却是他从未听过的“柳叶丝”、“赤稍鲤鳞”、“掌中珠”。至于最后一道菜,却是他见过并吃过的“东坡肉”。
郭笨聪好多天未曾吃过如此美味的饭菜,况且忙了一天,此时早已饿得发昏,将那四盘菜端在桌上,盛了一大碗白饭,还未动筷,口水已是流了下来,径直滴在桌面上。郭笨聪吓了一跳,忙向听琴看去,却见听琴睡得正香,对自己的丑态丝毫未觉。郭笨聪心神大定,咽了一口唾沫,撩起衣袖搓了搓双手,正要大吃一顿,忽觉周围有些异样,猛地一转头,却见侍琴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此时她正侧转着头,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脸上尽是惊讶之色。
郭笨聪也不知道自己的丑态是否被她看了去,当下停了筷子,走过去蹲在侍琴跟前,正想着如何开口问个明白,却见侍琴倏地闭上了眼睛,倒将他吓了一跳。等了半天,侍琴也未见睁开眼睛,竟然像是睡着了。郭笨聪饿昏了头,早已顾不得许多,爬在桌前狼吞虎咽,不一会便吃了两大碗。打了三个饱嗝之后,郭笨聪又盛了碗汤端起来一饮而尽,再将那酒壶凑到鼻前闻了闻,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他不由得诗兴大发,赞道:“好酒!果真是好酒啊!有诗为证:‘……’”他一时想不起有什么诗是描写酒香的,张着大嘴发了半天愣,却再也说不下去,原来自己文才竟然如此有限。郭笨聪不由得长叹一声,方将那壶酒放回桌上,忽又觉得此酒回味绵长,让人欲续再饮。
酒足饭饱之后,郭笨聪精神好了许多,他心中想着众人病情,又挨个房间转了一圈。何中天与另一名士兵也出了红疹。
郭笨聪虽然不懂医术,也从未学过护理,但他这几日忙里忙外,众人都看在眼里,无奈浑身使不上力,便是想说句感激的话都难,偶尔几人有气力说话的,还未说上几句便被郭笨聪打断了,只说“少说话节省体力”。众人知他劳累之极,根本就是懒得听人说话,便都住口不言,心下早已存了感激之意。
至于胡太医,仍是卧床不起,但已有红点现于手背,且能开口说话了。郭笨聪将红疹之事说与他听,胡太医也甚是不解,躺在床上想了一阵,竟然又自睡去。
郭笨聪已猜出这红疹必定是某种传染病,只是时下根本无法确诊;倘若是在后世,随便上网查找一番,便可知道这种症状究竟是什么传染病,以及治疗的方法。只可惜宋朝并无互联网,郭笨聪也无可耐何。如此郁闷了许久,郭笨聪忽然又想起一事,顿时眼前一亮,忙回屋内找了一张纸,提起笔画了一番,又跑到前院,将那图纸交给守卫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