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秋娘凝眸瞧着楚羽,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的异常。这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顾自继续喝着,“想要喝酒,让底下人备着就是,不必与我争酒喝。”
楚羽却喜欢抬杠,“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有人陪着才痛快。你一惯这么冷冷冰冰的,有什么好?别人瞧着你害怕,你看着别人又觉得烦躁。”
“你懂什么?”黄秋娘冷眼看她。复而瞧了一眼探头探脑的孙师爷,黄秋娘眸光狠戾,“给我滚远点!滚!听到没有,给我滚!”
孙师爷吓得连退数步,“夫人?”
“滚!”黄秋娘直接将杯盏砸向他。
孙师爷险些被砸中,当即屁滚尿流的跑开。
“你就不怕他向太守大人告状吗?”楚羽问。
黄秋娘起身,眉目间怒意未褪。“告状怕什么?有本事就告,让他休了我最好。”语罢,她拂袖而去。
梓桐不解,“这人好生奇怪,脾气还不小。”
“自己的夫君一直守着小妾,对自己不管不顾不闻不问的,换做是我也会变成这样。易怒暴躁而不安,看在眼里却无力挣扎,无法更改。”楚羽抿唇,“这般想着,倒也是可怜。”
“也有她的自身原因吧?”梓桐道。
楚羽撇撇嘴,“每一对夫妻都有自己的相处之道,当中的故事又有几人知晓!”嘬了一下嘴,楚羽突然笑道,“这酒还挺好喝的。”
梓桐愣了愣。“夫人还是少喝一些,免得公子担心。”
“放心,就是尝一口而已,叫掌柜的给喂坏了。”楚羽笑了笑,又偷偷喝了一杯酒,“回去别告诉你家公子。”不然今晚得受训了。
梓桐无奈的蹙眉。
黄秋娘放慢了脚步,站在黑暗中良久没有动。
碧儿退开了身边的奴才们,缓步上前,“夫人?”
“我控制不住自己,你说我该如何是好?”黄秋娘苦笑,“我是不是该走了。”
“夫人切莫如此思想,你要想想大公子,他还小。”碧儿宽慰,“大公子还需要你,夫人可千万不能这样想。咱们的日子还长。何况大人也是念着你的,只是……”
黄秋娘轻叹一声,“罢了,不说这些,我去看看景山。”
刘景山是刘家的大儿子,只不过外头人都在说,这刘景山并非刘敬仁亲生,所以府中之人对于这个大公子都不怎么热忱。然则刘敬仁对于这个孩子倒也还算宽容,不管他闯下什么祸事,都不怎么责罚。
许是看在大夫人的面上,刘景山在刘家好吃好喝的待着,倒也没怎么吃过亏,只是少了应有的尊重。
而这孩子也是叛逆,时常惹出点祸来,七八岁正是狗都嫌弃的年纪。前阵子还刚刚把西边那墙都给拆了。说是要弄个狗洞,结果险些砸到人。
为这事,刘景山被母亲罚跪在祠堂里两天,最后还是刘敬仁把他给带回来的。
黄秋娘推开孩子的房门,吓得刘景山赶紧把东西给藏起来,面色微怔的望着自己的母亲,“娘,你怎么过来了?”
“你藏了什么东西?”黄秋娘冷了眉目。
刘景山急忙赔笑,“没什么,就是先生白日里教授的东西,儿子还不太会,所以现在在温习功课。”他笑嘻嘻的凑上来,“娘,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过来看看你吗?”黄秋娘问。
刘景山急忙端茶递水,“娘坐!”
瞧着自己渐渐长大的儿子。黄秋娘的脸上并没有预想中的高兴,“时间过得太快了,实在是太快。”她抚过儿子的脸,“我嫁给你爹快十年了。”
她顿了顿,心事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景山,不要在顽皮闹性子了,这刘家以后还得靠你,你懂吗?”
刘景山不解,“娘,不还有你吗?再说了,如今外头的人都在说,我不是爹娘生的,所以……”
“你是不是你爹生的,你爹自己心里清楚。”黄秋娘冷了面色。“以后别听他们胡说,爹永远是你爹,娘倒是有可能不是你娘。”
“娘?”刘景山一愣,“你今儿是怎么了?”
“遇见了一些人,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她顾自低语,许是意识到自己走神了,黄秋娘又抬头望着自己的儿子,难得挤出一个微笑,“景山会永远记得我吧?”
刘景山点头,“我当然会记得娘,这府里除了娘,其他人都瞧不起我。”
“心里少一点怨恨,多一点温暖。”黄秋娘将手搭在儿子的肩头,脸上的笑靥渐渐的散去,“人不该有太多的戾气,应该活得阳光一些快乐一些。景山,娘不希望你活成了那个人的样子。”
刘景山没听明白,“娘?”
“好了,早点歇着吧!”黄秋娘起身,“娘今儿喝得有些多,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的,你莫放在心上。娘走了,你好好的休息,别再惹祸知道吗?”
刘景山行礼,“儿子知道!”
黄秋娘瞧了一眼那床底,轻叹着出门。
等着黄秋娘出门,刘景山赶紧把房门合上,“大黄。”
他一声喊,一只大黄狗便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嘴里叼着一大袋子的东西。
“真乖!”刘景山笑呵呵的打开袋子。“等我把这风筝做好了,我就带你飞上天去。人要是能长翅膀飞起来,定然是很有趣的事。娘肯定不会答应我的,所以咱们就自己弄。”
大黄低低的叫了一声,趴在那里眨着眼睛,极是无奈的望着这不怕死的少年人,心头暗忖:上回摔得狗啃泥,差点摔断腿,怎么又来了?
少年人,初生牛犊不怕虎。
就好比某个被留在客栈的人,这会吃饱喝足,趁着天黑开始在太守府外头转悠的。
楚英比划了一阵,心头直犯嘀咕,这太守府的墙可真高啊!爬上去倒也不难,难的是怎么下来?这么高跳下去肯定得摔个半死,弄不好得摔残废。
一想起以后得在木轮车上过日子,他便心生惬意,不敢去攀爬。
好在楚羽料到天一夜,楚英会出来惹事,赶紧让梓桐去找人了,这才在墙根底下把楚英给截住。
乍见是梓桐亲自出来找,楚英笑嘻嘻的望着她,“梓桐姑娘,我猜你会出来找我,果然教我猜中了。”他上前一步,可梓桐却掉头就走。
“诶,你去哪?”楚英慌忙跟着,“我们不进太守府吗?”
“你进去干什么?”梓桐冷着脸,“送你回客栈,在客栈好生待着。”
楚英坏坏的笑着,“那你陪着我?”
梓桐凝眉,“你再说一遍!”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楚英一拍胸脯,“我可是正人君子,不干那种调戏良家妇女的事儿。我就是觉得你们都在太守府里待着,我一个人在外头不为我爹尽一份心力,我心里不安呢!”
轻嗤一声,梓桐继续往前走,“少废话,你现在马上回客栈去,若有什么事,我们会通知你。”
“小羽这丫头也是,怎么让梓桐姑娘当个跑腿的呢?”楚英轻叹一声,装模作样的凝起眉头,“改日我一定好好的说说她,这丫头疯惯了,头一回当富贵人家的夫人,难免得意忘形。”
梓桐顿住脚步,回头望着他。
楚英一怔,当即扳直了身子,“你是觉得我讲得有道理?还是觉得,我这人其实长得也挺好看的对不对?毕竟我跟小羽是同父同母,霍庭燎能看中她,想来你们霍家的眼光都差不离。”
“少跟我贫嘴!”梓桐冷了音色,“你再敢胡言乱语,别怪我把你绑起来,到时候弄伤了可别怪我。”
“不怪不怪,打是亲骂是爱。”楚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梓桐一愣,“你!”
楚英撒腿就跑,“我马上回客栈。”
梓桐愤然。这流氓痞子嘴里没有半句好话,真是欠揍得很。可她还是得亲眼看着楚英回去,给掌柜的留了一些银子付房费。剩下的,梓桐交给了楚英。
“夫人说了,房费和饭钱都给付了,你若是觉得饿了困了就回这客栈来。这些银子是给你打发时间用的,你最好别惹是生非。这是良州不是东平郡,就算你打着霍家的名号也不会有人理你,你明白吗?”梓桐将一袋碎银放在桌案上。
“银子是个好东西。”楚英笑嘻嘻的望着她,“你放心,从今儿起我不会胡来,我会好好的攒一笔银子。”
梓桐蹙眉瞧了他一眼,抬步就往外走。
“诶!”楚英忙道。
梓桐回头看他,“还有事?”
想了想,楚英笑着问,“你下次什么时候过来?或者我去找你?”
“你待在这里不许离开。”梓桐深吸一口气,“有什么事我会来通知你的。”话虽然这样说,可她巴不得这辈子都别再跟楚英打交道。
这楚英如今眼神不太对,看她的时候总让她觉得心里发毛,脊背发凉。
“那我等你!”楚英托腮望她,朝她抛了一记眼神,“我会好好的攒钱,娶媳妇。”
他说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梓桐险些绊倒在门口,最后黑着脸头也不回的快速离开。这楚英是不是脑子坏了?简直有毛病。
楚英打量着桌案上的银两,心想着光靠嘴皮子可不行,还是得弄点实际行动才好。女人虽然耳根子软,可梓桐不是寻常女子,他得拿出点诚意才行。
“爹啊,不管你死没死,你都得保佑儿子,这会给你弄个儿媳妇回去。”楚英把玩着桌案上的银子,坏坏的笑着。
门外,白姬笑得凉凉的。
她刚从外头回来,发现这帮人来了良州,还想着从楚英下手,借此乱了楚家。然则现在她突然改了主意,活了千年却无法白日飞升,这日子过得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如果能找件事来打发时间,或者能让楚羽痛苦,那就更好了。
“梓桐?”白姬笑着,“一惯以来这死丫头一直都碍手碍脚的,连同她那死鬼弟弟一起跟我作对,那今儿……我白姬大人大量不予计较,反而给你一个如意郎君。让你再尝一尝肝肠寸断的滋味。”
看着别人痛苦,就是她白姬最乐于见成之事。
梓桐回到太守府的时候,楚羽和霍庭燎已经睡下,她便上了房梁靠着,却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了。想起了楚英那一句:攒钱娶媳妇,左肩下方的位置突然疼得厉害。
还以为忘了,没想到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怀里还藏着那一枚断成两截的木簪子,十分简单的木簪子,几乎没什么雕饰。她自己都忘了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刻意的不去想。然则因为一句话,顷刻间全部涌上心头。
瞧着掌心的断簪,梓桐微微红了眼眶。
往事历历在目,原来从未忘记过。
“你还没明白吗?我不是凡人,我是异类。”
“那又怎样,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为何不能在一起?两情相悦之事,为何非要弄得这么复杂?”
“你怎么就懂呢?”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不懂的是你!即便你是异类又怎样,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梓桐!”
滚烫的东西突然落在了手背上,梓桐慌忙醒过神来,擦去脸上的泪痕。收好木簪子,她已经多少年不曾想过这件事了?在年复一年的麻木中,将他埋在记忆深处。
这世上,终究是人妖殊途,不可逾越。
长长吐出一口气,她闭上眼眸,脑子里却再也静不下来,一会是他欢喜的容脸,一会是他临死前的惨状。一幕幕掠过眼前,心疼得无以复加。
所有的冷漠只是伪装,因为害怕再受伤。
夜里的时候,太守府安静得很,在渊竖起耳朵听,也没有再听到所谓的苍鸮之声。他想着,难道当日是自己听错了?
白日里他才知道那是小公子刘君玉的房间,一个才刚满一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跟苍鸮有什么接触?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第二天起来,狐小步却是急急忙忙的回来。
楚羽和霍庭燎正在吃早饭,他却一下子扑到了桌案上,“快都别吃了,我觉得咱们这儿是被苍鸮给盯上了。昨天夜里门口那匾额上,不知何时被人插了两根鸮羽。”
狐小步气喘吁吁,“我可看清楚了,这次的鸮羽和上次的截然不同。更可怕的是,诅咒实现了,刘家的小公子已经出事了。”
楚羽骇然,“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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