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烟楼里阵阵锣响,紧接着,便听得乐师奏乐,笙歌渐起,此时,即有一条红绸从阁楼抛下,一美人坠着红绸从天而降。
那美人身着海棠色的舞衣,梳了朝云近香的发髻,髻尾插了一支重瓣的芍药,旋旋随着红绸飘然而下。
一双玉足将将落地,锣声也跟着断了,美人动作一停,挂在耳边的面纱突然掉了下来,如玉的容颜立刻映入眼帘。
座下观众呼吸俱是一滞,满座安静了片刻,便听得乐声、喝彩声立时起来了。
周左坐在上厢房内,低头品茶,那美人美则美矣,然而只是个空架子傀儡,没什么看头,顿觉无趣,对着一旁柴道煌埋怨道:
“这就是你要带我看的?人间只有这么一些无聊的玩意儿了?”
柴道煌斜卧在榻上,吊儿郎当地喝着酒:“怎么就是无聊的玩意儿了?天孙殿下口味未免刁钻。”
“天宫最次等的宴会上,那些仙娥的舞艺也比这精妙百倍。”
柴道煌摇晃着酒杯,眼底已有些醉意: “天宫的舞姿冰冰冷冷的,没有情调,人间的舞姿带了烟火,天孙殿下您头一次来,这些门道啊,您不懂。”
“仙师您常来人间?“
柴道煌道:“我哪能同周左殿下您比啊,殿下您天生神胎,一出生便是千恩万宠的荣耀傍身,久居天宫不入俗尘,小仙我呢,本就是出身人间,又掌管人世间姻缘,自然是常与这凡尘来往了。”
周左兴致缺缺:“原来这便是人间,我一点也不觉得稀罕。”
柴道煌没有答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周左,低声笑了一下,又继续喝酒了。
周左趴在栏槛上,无所事事地四处张望,直觉一道银光晃了一下眼,再细看,便见着阁楼下面,有一个带着虎头帽的小子坐在观众席当中,手间有银丝翻舞。
周左的目光不经意移到了那孩子身上,只见他指尖翻飞,似蝴蝶蹁跹,而那银丝千丝万缕绕着,顺到了舞台上,连着跳舞的舞姬。
那小子手上动作越甚,舞姬便舞得越动人,周左看了半晌,暗觉有趣,手中捏了个诀递了出去。
隐隐听得“铮——”地一声,台子上的美人动作一顿,周左看着那小子神色一慌,从怀里掏了一朵淡红色的棠梨花旋了出去。
棠梨花打着转到了舞台上,掉在美人身上,像是打掉了珠串的石子,一下子将美人击成花瓣碎散了。
那画面精妙绝伦,恍若幻境,刹那之间,一个大活人就变成了遍地翻飞的花瓣,众客惊讶之际,那花瓣竟又做烟雾飘渺散尽了,只留下一抹幽香,久久不散。
一时之间,宾前座下又是一阵阵喝彩掌声。
周左看着下面的一番好戏,心头总算有了些热闹,一面朝下边看着,一面偏头对着柴道煌道:
“仙师说的没错,这人间,确有几番滋味。”
柴道煌听得新鲜,从榻上爬起来问道:“殿下是寻到什么新乐子了?”
周左没再回话,看着那虎头帽的小子手忙脚乱地收着散落一地却又不为旁人所见的线,忍不住笑出了声。
说来也怪,这榕烟楼里,分明上上下下热闹得厉害,那“虎头帽”却好似听见了他声音一般,鼓着腮帮子朝阁楼这边赌气看了一眼。
周左与他眼神对上,心虚地往房里缩了一下,想想应是巧合,又接着看过去了。
再探头出去,却不见那“虎头帽”,周左心觉奇怪,回过头来,他竟已站在厢房门外,抓着一手的银丝,气鼓鼓地看着他。
那“虎头帽”八九岁的模样,小小一个,眼睛杏儿似的圆,映着阁楼的灯火,闪闪发着亮光,手里提着一堆绕得乱七八糟的银丝,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不知道是天庭的哪位仙君下凡寻乐,我的这点小把戏也就是逗得京城的诸位一乐,不知竟然还能入了仙爷的法眼?”
周左见这小童,分明年纪不大,说的话却有板有眼,倒是更有兴致了:“你怎么知道,这厢房里是有仙爷的?”
“我的天蛛丝,可是西渚天蛛的腹丝制的,凡尘世的人轻易看不见。方才人人眼中心底皆被台上舞姬勾了心魄,唯你这月白衫子的阿爷一双眼睛钉在了我身上。”
“阿棠斗胆,便上来讨个说法了。”
周左唇角微抿:“你倒是机灵。”
二人争执声扰到了一旁喝酒的柴道煌,那不更事的仙师打了个呵欠站起来,把酒壶扔到了一边:
“讨什么说法呀?”
“虎头帽”见那柴道煌年长一些的样子,以为是遇上了能做主的,两手一摊,把几乱如麻的天蛛丝摆在柴道煌面前:
“请仙君做主,这位小仙爷趁着我表演的时候切断了我的天蛛丝。”
柴道煌愣了一下,抖了抖袖子歪向周左一边悄声道:“殿下怎么刚下来就给我添了麻烦事啊。”
他埋怨地看了周左一眼,又转过去对着那小童道:“想来是有什么误会了,我们二人都是饮酒赏乐的逍遥人,一直在这阁楼之中从未出去,更未见过小者,如何能碰到小者的什么天蛛丝?”
柴道煌说的煞有介事:“何况小者手中空无一物,何来什么天蛛丝?”
“虎头帽”睁着眼睛看了自己手上一眼,确认无误之后,这才接着道:“我阿弋说了,‘夜行但见月白衫,天宫仙爷降’,你看这位阿爷,样貌不凡,月白衫子半尘不染,定是天宫不得了的仙君。”
那小童说完之后,又有些鄙夷地瞥了柴道煌一眼:“看来是个不管事的,我不与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