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仙楼,据说有三百年历史了,以前是私窑,名字已经不可考究,后来被官方查收,转为官窑,方才改了名并延用至今。
“恭迎几位公子,请随奴婢移步……”
从朝中道的中间位置转个弯,面前就是一条大路直通‘仙桥’。所谓的仙桥,就是一座朱红的拱桥,车马只能走到桥前,人下马步行,过桥就是栖仙楼。桥前,数十个年轻貌美的少男少女列队迎接,热情却又不失礼数,将宾客引到里面去。
闻悟瞟了一眼这些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时刻笑着的少年男女,略有些同情。
这些人,除了部分迫于生计‘投靠’过来的穷苦人家的孩子,不少都是因为家中犯了罪而被牵连的犯人的子女。就是那种某某某被抄家,然后家中子女送入教坊司那种……,没错,在大兴朝,男子也不能幸免,长得丑的发配,长得俊的就……,男娼、娈童,看运气了。这在大兴朝不算什么秘密,因为大兴朝本就不禁奴籍,法不禁止即可为,没人会管。
栖仙楼前横淌一条人造的小河,河水中养着锦鲤、寿龟,岸边两侧是艳红的桃、梅,流水落花,仙桥便从上跨过去。
如果是雨雪天气,风花雪月,该又是另一番场景。
虽是青楼,但不得不说,这设计确实有一些超然。闻悟在桥上略微驻足,感概一下,如果不说,很难会将这与妓院联系在一起。
仙桥一过,对岸就是栖仙楼。整体就是一个‘甲’字形的围楼,三层高的红木结构,画梁雕栋,华丽之余竟有几分恢宏。
闻悟不禁多看了几眼。这围楼的布局也有讲究,‘甲’字的‘口’的上横、两竖为楼,下横为河,中间的‘十’字交汇处是一座圆形的戏台,上连主楼,下连仙桥,左右各通……,空间开阔、大气,内里过道环环相绕,隐约间似有呼应……
这是一个法阵!
闻悟有点儿意外。虽然没有学过阵法,但不管是医术药理还是修行需要,对五行学说皆有讲解,眼前的楼阁分明内含五行呼应。亦可能是风水布局,不过寻常的风水布局只求心理安慰,真正能起效的风水布局,实际上也就是阵法了。
“嗯?”
主楼栖仙阁上,玄离坐在楼栏内,满脸讶异。
“怎么?”
“这小子,怎么跑这来了?”
“谁?”
对座的是一名女子,年若三十,眼眉画红,肤白貌媚。她席地坐着,娟红长裙铺地,神态略显慵懒地顺着玄离的视线看去。刚开始她并不太在意,只是见到闻悟时多看了几眼,但随即就眼前一亮,似是发现了什么,不自觉地轻咦一声,“咦?”
“还能是谁,正说他来着。”玄离隔着纱屏望着走在仙桥上的闻悟、兴民一行人,摸摸后脑勺,“晚上不能说人啊,真是见鬼了。”
女子一扫闲闷的心情,盯着闻悟,饶有兴致地连连称奇,“有趣,有趣……”
“什么有趣,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我又不瞎,这小孩亮的都快赶上夜里的灯笼了。”
“什么意思?”玄离摸不着头脑。
“你忘了我这栖仙楼摆的是小五行匿灵阵啦?此处为阵眼,凡有灵气者闯入,皆逃不过预警。这小孩,虽未修炼,却灵气自随……,啧,这灵根,不得了呀!”女子越看,双眼越亮,俨然一副发现了不得了的大宝贝恨不得立马抢过来的模样。
“对吧?我就说嘛,诶?不对,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我可告诉你啊,这小子是我灵桂峰预订了的,你想都别想!”
“这话说的,什么叫预订?他是拜你为师了,还是拜入你九剑峰了?都还没有吧?那就是无主之人,凭什么我就要不得?”
“喂喂喂,你这话认真的吗?”
“哼,我看这小孩最低也是个上品灵根,搞不好是上上品,百年难得一遇,既然还没有师承,当然是有能者得之!” 女子一脸认真。
“你……,你当真?”玄离坐不住了,半边屁股提起来。
“当然!”
女子面不改色地与他对峙。
玄离急了,气道:“好你个鸢彩衣!亏我还将你当成朋友,特意过来见你,你……”
“噗——”
鸢彩衣看他着急的样子,忍了一下,终究是忍不住,掩住嘴唇,脱口笑出来。
玄离一愣,“你……”
鸢彩衣白他一眼,轻轻摇头,“哼,要不是看在你寿元将尽的份上,我还真就不让你。”
玄离这才意识到反应过度了,不禁老脸一热,讪讪干笑。
鸢彩衣却是一瞪他,“你笑个春,人家还没拜入你门下呢,就算我不跟你抢,别人可不一定会让,你不尽早将他带回九剑峰,等着节外生枝嚒。”
玄离一听这话,刚重整的仪表又垮了,无奈地道:“唉,我也想啊,可这小子非得先了却尘事,我能怎样?如果不断了他在俗世的牵挂,他就算愿意跟我回去,怕也不会安心,所以我就想着,还不如干脆给他了了心事,还少些麻烦。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着紧过来找你帮忙。”
“嗯,倒也是……,不过……,呵呵,原来你是为了他才来找我的呀?哎呦,我还真当你有心,特地跑来见我,呵呵……”
“两者都有,两者都有。”玄离一脸尴尬。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鸢彩衣一哼,不悦的样子透着一股少女的娇蛮,于抚媚中又多了几分别样的风韵。
“嘿。”
玄离笑了,舔着脸道:“这次是真的了,我这一次下山,原本也没什么期待,最主要就是想再见见你们这些老友,呵,说不定啊,就是最后一面了。”
鸢彩衣的神色一凝,眸光微黯,不说话了。
玄离见此,笑容稍稍停滞,却是显得很淡然,“呵,不必这样,修行之路漫漫,生离死别何其平常,你我早就该有觉悟了……”
“别说了。”
鸢彩衣打断他,望向楼栏外。
天空下起细雪,与落花相映,在灯红彩练中飘舞。
欢歌笑语中,悲欢离合时。
楼下的戏台上,有女子弹筝念唱,叮叮咚咚,嘤嘤昂昂;周围的围楼里,灯火通明,富贾权贵、才子佳人推杯换盏,喝彩连连;往里迎的宾客络绎不绝,往外送的醉客接连不断,下人奴仆犹如勤快的蚂蚁蜜蜂,围绕着这座红楼忙碌……
雪落留痕,花落有迹,终归于无。
闻悟伸手接一朵雪绒,化于掌心。他随兴民上楼,看着楼下的喧嚣场景,却难以产生共鸣,只觉得有些晃眼和聒噪。
“公子,好久不见。”
酒菜上席,老鸨屏去下人,留了下来。虽然带个‘老’,但其实就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娇媚女子,略施脂粉,依旧婀娜。
兴民有些讶异,“你认得我?”
老鸨微微挽福行礼,“公子当年仗义出手,贱妾恰好在场,自是认得。”
“哦!”
兴民恍然,稍微顿了顿,又问:“那,当年那个叫翠翠的姑娘,现在可还好?”
“公子果然是重情之人,还记得翠翠。”
老鸨微微一笑,道:“请公子放心,自那日后,楼主便给翠翠安排了赎身离去。至于去了哪里,实在抱歉,贱妾确实不知……”
兴民点点头,“这样啊,嗯,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