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宋野爷爷说:我奶让我拿了只老母鸡过来,她说村子上昨天现杀的,特新鲜,让您明儿炖老母鸡汤喝。
嗨,你奶那么客气干啥,宋野爷爷摘了鼻梁上的老花镜,往我这儿看来,说:还是宋野这小子有福气,一回来就有老母鸡汤喝了。
我嘿嘿的笑,说:我奶让你们中午上我家屋里头吃饭,我奶说中午煲老鸭汤,还片了熏腊肠,说是要做腊肠饭。
一旁的宋野这下精神了,他痞痞的说道:哎呀,秦燕儿你奶可真会做饭,要我说,这老母鸡你不如带回去给你奶炖上,等炖好了我们上你家喝去不成了呗。
说到这里,宋野突然嘻嘻的笑了下,半开玩笑意味的说道:要我说,爷爷啊,要不如我们两家人过成一家人算了。
臭小子,说什么呢你,他爷爷一个拖鞋就从半空中飞来,幸好宋野躲得快,才免于这突如其来的无影脚。
燕儿啊,别听他这臭小子浑说,宋野爷爷从老爷椅里直起身来,走进厨房又很快出来。
出来的时候,他手里用陶瓷盆拿了一大盆子红绿相间的枣子,那时候山东大枣挺贵,好几块钱一斤,所以我奶很少买,最多给我买点丑橘或者平安苹果当水果。
宋野爷爷对我说:我们从老家回来的时候带了点大枣,去,拿给你奶奶去,大枣可甜了,都是我们那儿自家人树上种的。
宋野眼疾手快的先从盆子里捞了一个大枣走,他边吃边混账话:秦燕儿,你可得好好感谢我,这枣子我背了一路呢才背回来,背到最后,我肩膀疼。
说着,还故意敲了敲自己的肩头,扮委屈样儿。
可惜我才不理他。
宋野爷爷在我手心里揣了一大把枣子,说:哎呀,都是自家人种的,没施化肥养出来的,哦,我那儿还有几罐保养品,你到时候把枣送回去了之后过来拿。
有时候啊,我觉得宋野爷爷对我们家是真的好。
他一老学究,最不讲人情世故的,但是到哪儿都不会忘了给我们家捎这捎那,虽然我奶也时不时的会往宋野家送东西,但是和那些高档的保健品保养品比起来,那寒酸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中午宋野和他爷爷来我们家吃午饭的时候,我奶饭吃到一半,突然搁下筷子,对宋野爷爷说:老宋啊,你回头把衣服脱了给我送来,你看看你袖口,扣子都掉了两粒了,还不知道缝。
宋野爷爷举起手腕,这才发现袖口的衣衫上,不知道啥时候丢了两粒扣子。
哎呀,不碍事的,他咕哝道,先吃饭,回头再说。
怎么不碍事,我奶怒了,她一板一眼的说道:你上次屁股兜儿里的扣子掉了的事儿,你忘啦。后来兜里的钱都被小偷偷走了半个月你才发现,我说说你哦,一天到晚就知道忙你那些看不懂的学问,也不好好打理打理自己。
宋野爷爷摸了摸自己额前稀疏的银发,难得脾气好的没回我奶。
而我和宋野呢,看着宋野爷爷一副吃瘪的样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偷偷捂着嘴偷笑。
吃完饭,我得了空,悄悄问宋野,说:你奶走多久啦?
干嘛?宋野窝在墙角跟,找了个晒得着太阳的地方猫着,他躺在太师椅里,一摇一摆的问我:你突然问我奶啥意思。
我这不好奇嘛,我跟宋野说,我爷爷是在我小的时候走的,那时候我应该还抱在怀里的吧,我爷爷走的急,听说摔了个跟头,第二天人就不行了。
那时候我实在太小了,对于爷爷的印象除了每个月“敬祖宗”的时候需要去磕两个头烧两柱香之外,没其他任何印象。
我奶告诉说,我爷爷在我还在摇篮里的时候,总喜欢推着一辆二手的婴儿车,带我出去玩儿。
那时候家里很穷,玩具都是捡点街坊邻居间不要的二手货回来缝缝补补给小孩儿玩,我爷爷呢,则给我找了把别人摔坏的拨浪鼓,用布面缝了鼓皮,摆在婴儿车的车头。
每次我爷爷推着婴儿车带我出去玩的时候,拨浪鼓就会跟着一摇一摇的,而婴儿时候的我,则喜欢盯着拨浪鼓看,拨浪鼓的两把小锤子一摆我就笑。
所以在很小的时候,我爷爷就推着婴儿车带我穿街走巷,走遍了整个胡同里。
可惜我爷爷走的太突然了,突然到,他连我爸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我没问过老秦关于我爷爷的事儿,但是我知道,老秦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去案头拿俩酒杯陪我爷爷喝两口酒。
我爷爷生前爱喝酒,不是多贵重的酒,就是巷子门口五块钱就能打一大桶的高粱酒,后来我爸也继承了这个习惯,有事儿没事儿的,就给我个五块十块让我跑腿去巷子口打酒喝。
我奶总说,我爷爷是个没福气的人,年轻的时候特别苦,还下放过,后来日子越过越好了,没享受到几天的好日子,人就因为一个跟头给摔没了。
说到这,我奶奶就爱抹眼泪,越抹眼泪越多,我真的特别怵我奶哭,但是我奶的确也是个爱哭的老太太。
我真不知道我爷爷走的那段日子,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但是哭了没一会儿吧,她又笑,笑说其实我爷爷也挺有福气的,至少走的快,没遭什么罪受,那也是好的。要等她走的那一天,她也要这样儿,一个跟头栽下去,人就没了。
可惜,2008年初春,正值迎春花刚刚在枝头冒出一个尖尖的时候,我奶因为一脚没踩稳,狠狠地摔了一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