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上课途中被班主任叫出来的。
她说老秦给她来了电话,说我奶进了医院,让我收拾书包立刻赶过去。
听见这一消息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慌了,我的脑袋里闪烁过千百万种可能,最坏的情况但凡一出现,我就特别阿Q精神的安慰自己说不可能,可是否认的下一秒,脑袋里就又会浮现下一种更坏的可能。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到的教室,总之等我回过神来,全班的眼神都像是在对我行注目礼。
丁晨拉了拉我的袖子,问我怎么了。
我的嘴抿成一条直线,始终不肯说话,因为我怕我一开口,憋在眼眶里的眼泪水就会不听话的往下掉。
我走了,风风火火背着书包走了,快要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我就被人喊住了。
我转过身,看见的人是宋野。
他大口的喘着粗气,让我等他一下。
我看着他,问他出来干嘛,不上课了。
他扶了扶肩膀上的书包,说他跟老师打过报告了,说是我家邻居,所以陪着我一起去医院。
我俩坐在出租车上,我看向窗外,突然看见原本光秃秃的枝丫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长出了迎春花的花骨朵,我这才发现其实今天的天气不错。
初雪消融在无声无息的日光暖阳里,江南的春就在这一朵朵即将盛开的迎春花里悄然来到,机动车道的玉兰花也长出了花骨朵,冒出一个嫩白色的尖,放眼望去,似乎人们早已忘了2008年年初的那一场大雪。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我就哭出声来,起初是撇过脸默默的淌眼泪,但是到了后来,情绪像是失控的阀门,管不住的眼泪彻底决了堤,我坐在出租车里嚎啕大哭,就好像我不是赶去医院看我奶奶,而是要奔赴火葬场似的。
司机师傅频频的从后视镜里往后看我俩,宋野慌了,他扯过司机递来的面纸就要给我擦眼泪。
他说:秦燕儿,你哭啥啊,这不我们正往医院赶呢么。
我哭着说,宋野你懂个屁,我奶送医院了,我爸说正在手术!
手术!这可是件天大的事儿啊,因为我妈之前生病,所以直接导致我对医院特别的怵,甚至打心底的带着畏惧感。
所以当老秦在电话里跟我说,我奶正送医院的时候,我特没出息的腿软了下。
我怕,我是真的怕,那可是我奶啊,我清楚的记得早上我上学出门前还跟她说,我晚上想吃她闷的豌豆角红烧肉呢。
她笑着应声,说等会儿去菜市场给我买肉去好晚上给我做焖豆角,她穿着她素色的袄,站在门口倚着门冲着我招招手,边招手还边叮嘱我说,让我路上小心,记得别走冰上滑了摔了。
明明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天,我睡眼朦胧的醒来,机械的刷牙洗脸吃早饭,到被老秦催着喊着送到了学校。
也就是这么普通不能再普通的一天,我奶摔进了医院,如果……如果今天早上出门前,那是我和我奶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么我想,我怕是这辈子都不想吃豌豆角红烧肉了。
原来所有的不告而别总会发生在一个普通到没有一点不同的日子里,我睡眼惺忪的拿了她放在门口热好的温牛奶,急急忙忙的就跟着老秦走了。
却没有认认真真的与她好好告别。
我再一次的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和被命运把玩的无奈。
我一直觉得生死是个特别深奥且富有哲理的问题,我弄不明白生,因为我就是被稀里糊涂不明不白的生出来,没人过问过我的意见;那么死呢?死又是什么呢?是□□的毁灭么,又或者是记忆的消亡?
我得不到答案,又也许我根本不想得到答案。
守在手术室前的每分每秒都格外的难熬。
我坐在门口,心底在默默的祈祷,从如来佛祖求到耶稣基督,挨个求挨个祷告,希望在这个时候,有某个心软点的神,可以听见我在心底的祷告。
为什么善良的人总是命途多舛,为什么早晨的我没有好好的和我奶道别,为什么我爱的人总是要一个个的离我而去。
可惜这些问题,连神明都无法回答我。
也许是应验了吧,又也许是神的再一次眷顾,医生出来的时候说我奶没有太大的生命危险了,只是需要之后再做个心脏的支架手术,总体来说问题不大。
我这才松了口气,老秦握着医生的手,感谢了老半天,就差没给送个妙手回春的大红锦旗了。
回到病房,我看着我奶那布满皱纹的脸,静谧安详,却又沾满了岁月的沧桑。
但也正是这张布满皱纹的脸,每天天擦着黑的时候就起床给我做早饭与晚饭,一天不拉,做了整整三年。
奶啊,你快点醒来吧,我在心中默默的祷告着,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的听话呀,绝对不再任性,也绝不惹你和老秦生气,我这么想着。
等麻药过劲儿的那几个小时,老秦被宋野的爷爷悄悄地叫到了病房外。
说来也巧,这次要不是宋野爷爷来我们家给我奶送要缝的衣服,还发现不了我奶已经倒在了地上,进的气少出的气多。
我不知道他们在病房外说了什么,总之再回来,老秦的脸色阴郁郁的,说不上好。
我悄悄问老秦怎么了,老秦说没事儿,随后又从皮夹子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我说,让我自己晚上去医院门口的小炒店自己对付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