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管,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说:那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少打点红警和梦幻西游?
你看,我俩谁也不服谁,毕竟谁的童年没点个把个的爱好呢?
我当时想着的是,学习的日子已经够苦的了,若没了那些小说的陪伴,那我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可惜那时候我太小了,根本不明白,其实生活本来就是一颗苦涩到极点还参着屎味的糖。生而为人,我们除了囫囵吞枣的咽下这颗糖之外,没有旁的任何选择。
小时候,读书是我们唯一担忧的事情,等到了后来,我才发现,读书的时候才是人这一辈子最幸福的日子啊,因为除却读书,我们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去愁。
--
六年级的下半学期,四五月份左右吧,快临近全市各大初中学校的招生考试了,每个人都和我一样,埋头写题,做作业。
有一天晚上,老秦特地领着我出门吃饭,出去之前,他还特地叮嘱我,穿的正式点,最好穿条裙子。
我特纳闷,若是偶尔他带我去参加他们局里的聚会,他可从不会要求我穿什么裙子。
而我也很野,平日里穿条牛仔裤,喜欢到处上蹿下跳。
可是这一天晚上,我难得的穿上了我许久许久没有穿过的白色连衣裙,领口有一圈花边儿,胸前有线勾的一朵丁香紫色的小雏菊。
这条裙子还是我妈在的时候给我买的,在服装一条街的一家童装店里挑的。
我妈挑衣服喜欢先拿手摸一摸,穿的衣服要纯棉,纯棉细汗且透气,布料里参一点化纤都不行。
我有时候想,她去了神在的世界里,会不会活的好一些。
那边一定不会再有人让她烦心了,她再也不用操心她闺女每天的作业写没写完,钢琴课还不还的出来,还有她嫁过去的第二任丈夫和我那胖墩似的便宜弟弟,都不再是她的困扰了。
哦,还有病痛和无休止的化疗,她是个那么在乎体面的人,即使到最后消瘦成那样儿,也要每天把自己拾掇的干干净净。
去了另一个世界,我只想向神祈祷,这一次,她只需要为了自己而活,活成她自己的模样就够了。
那天晚上,我被老秦领在身后,他让我挨个儿的给桌子上的“领导们”敬酒。
酒是老秦提前买好的,他放了好多好多瓶酒在他那辆破旧的桑塔纳的后备箱里,我们提早到了饭店,他跟我两人,一瓶瓶往包厢里搬的。
那时候我不懂酒,手里没个正形,他难得语气严肃的警告我,说让我悠着点,酒贵。
说罢,我特地看了眼那酒瓶,上面写着三个字:五粮液。
哦,我这才明白,原来五粮液,是挺贵的一种酒。
饭桌上,老秦带着我敬酒,我喝的不是酒,是他提前叫服务员倒好的西瓜汁,我被他领着,笨拙且木讷,穿着一条白色裙子扎着两个不太对称的马尾辫,挨个儿给人敬西瓜汁,嘴巴里还得蹦出点吉利话。
而老秦,站在我边上,一口一杯,喝完,他还将杯子倒扣,示意里面一地都不剩。
十二岁的我,对于大人们之间杯盏交错的人情往来,是无比陌生的。
我坐在老秦的右手边,安静的像一只鹌鹑,睁大着我的眼睛,看着饭桌上的人,各个都挂着笑,互相说着漂亮话。
嬉笑声,杯盏的碰撞声,叮叮咚咚,好不热闹。
那一顿饭,老秦一杯杯的喝,开封的五粮液就跟不要钱的白开水似的,一杯杯的下了肚。
席间,但凡有领导要求敬酒的,他来者不拒,还说着好多我听也听不懂的场面话。
这一刻的老秦,我是无比陌生的。
后来,我看他喝的着实过猛,平日里在家,他也不过是配着下酒菜小酌两口,但是今天,一杯杯的白酒,他眼睛不眨的就下了肚。
我扯了扯他的袖子,意思让他少喝点。
他趁着无人注意的空隙,摸了摸我的脑袋,用他那沾满酒气的嘴巴安慰我说,燕儿,我没喝多。
喝没喝多我真不知道,但是真正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喝多。
我阻止不了他,但是那顿饭,我看老秦脸上的笑,就没拉下过。
但是那种笑,又不是真正的笑,是敷衍的、皮肉上拉扯出来的笑,和他平日里在我奶家发出的敞亮的笑声,完全不同。
也许这就是大人们的世界吧,我在心里想着。
到了最后,宴席散去,老秦让我等在餐厅里,他要专程出去送送“领导们”。
无聊的饭局终于散场,我终于长舒口气,只觉得那些领导,一个个的还真是摆谱。
吃饭的餐厅算不上多大,原本就厌烦的我,左等老秦不来,右等老秦也不来,于是我便顺着记忆出了包厢门,准备去转角的卫生间,只是路过门口,才看见老秦和刚刚饭桌上某个“领导”站在那。
老秦豁着腰低着头,赔着笑脸主动去给那位领导递烟递打火机,做完这一切后,他谨慎的四处望了望,再从胸前内衬的口袋里,掏出一沓厚度不菲的信封。
那领导也见怪不怪,拍了拍老秦的肩,动作流畅的笑纳了他的馈赠,嘴中还说着,明白了,明白了,会给你闺女安排好的。
听见领导这么说,老秦的脸上,终于绽出了今天晚上第一个真情实意的笑。
而这一切,都落在了不远处门后的我的眼中。
这是我第一次见老秦将他的腰弯的那么低,他早没了平日里一夫当关的气势,更多的,是身为人父的卑微。
这一刻,我才明白,人生在世,哪有什么现世安稳,那不过是总有人在我的身后,为我撑起一把无形的伞,遮蔽掉冲着我飞奔而来的陨石与利箭,即使自己的躯体已经被扎的千疮百孔,可在我的面前却依旧是笑意盈盈的对我说,燕儿,我没喝多。
真没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