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用阴森的语调问:“你是在说我吗,伯顿先生?”
“不,”塞缪尔看着镜子,“我在说自己,先生。”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二十出头的青年,樱桃色的马甲紧紧包裹着白衬衫,把优美的腰线掐得明显,棕红色腰带上镶嵌着一枚绿色宝石。金黄色的鬈发搭在脸颊两侧,就像金色的叶子拥着最鲜艳的玫瑰。
在塞缪尔看着镜子时,魅影也在观察着他。
青年那浅绿色的猫眼剔透而澄澈,浅金和湛蓝随着他偏头的不同角度交错在眼里出现,恍若一整个星海的绚烂。他那双目光除却生气恼怒,在其他任何时候都显得深情脉脉,嘴唇湿润而闪闪发光。
在那小小镜面的另一头,埃里克情不自禁的咽下了几口唾沫。
他哑着嗓音说:“你不是一个怪物。”
塞缪尔立刻笑了,微微晃动的发卷在光线下是一种格外璀璨的金。
“你也不是怪物,幽灵先生,”唇红齿白的小绅士说,“你是一个天生的艺术家。”
那声音沉默了,塞缪尔想起上一次见到幽灵那阵低沉的乐声,不由的发问:“你喜欢管风琴吗,先生?”
“管风琴可以窥见人的灵魂,”魅影说,声音辨不出情绪,“你害怕了吗?”
塞缪尔毫不犹豫的回答:“我的灵魂不算好,但我也并不害怕。实际上,那种音乐引起了我灵魂里的颤栗。每一种淋漓尽致的艺术都可以引起人们身躯深处的颤栗。”
“只有管风琴最特别,”幽灵不容置疑的说,“它音域极广,和其他乐器不同,它是建筑的一部分,一部便是一整支管弦乐队。”
“没错,”塞缪尔叹息道,“尤其是在宏伟的教堂里,所有的教徒都会在听到琴声时,止不住为其乐章的宏大而颤抖。”
还未等对面说话,塞缪尔继续补充道:“你知道为什么吗,魅影先生?因为管风琴宏大而纯粹,它因为不被理解而令人们恐惧。尤其是在教堂里,那种音乐艺术更显得自身的孤寂与欲望难以捉摸。”
“人们害怕它,就像害怕异于常人的怪物。”
魅影的呼吸急促了,塞缪尔听见他喘着粗气说:“你怎会理解一个怪物的想法?!你活在阳光下,出生优渥,长相俊美,被无数人爱慕追求。你怎么可能明白这些?”
是啊,乐于社交的贵族们,他们吃着最美味的食物,穿着最耀眼的衣着,看起来光鲜靓丽,但塞缪尔知道,这个阶层里的人都心照不宣。在伦敦剧院里最受欢迎的是低俗喜剧,鸦片馆在每一个暗巷开着,赌场里的贵客络绎不绝.....无穷无尽的欲望在看似最美的地方翻涌着。
塞缪尔把左胸口袋里的玫瑰花拿出来,象牙色的修长指节握住花茎。
“灵魂是不会骗人的,幽灵先生。”
塞缪尔叹了一口气,他的叹息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明白。
“我的罪恶和孤寂不比你少。”
青年左手紧握玫瑰花茎,锋利的荆棘刺进了他的手掌,猩红的血珠滴落下来。
手掌的刺痛带来一连串的绵痒,灵魂也因此颤栗了。凡是发生在双手的伤口都要比其他部位更为疼痛,塞缪尔忍不住咬了下唇瓣。
镜子右边的暗格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手腕猛地被拉住。
短暂的一秒后,塞缪尔发现自己被幽灵拉进了暗室里。两侧的烛台构成了唯一的光线来源。
通过昏暗的光线,塞缪尔看见幽灵站在他面前,穿着一身整洁的黑色西装,黑色披风垂落在身后。他身材高大,落下的阴影将青年整个人紧紧遮住。
那半张白色面具和被阴影笼罩的五官依然让幽灵看起来神秘莫测,具有强大的威慑力,但比起之前在镜子里的举止,他此时要温和太多。
就算如此,那双墨绿色的眼眸仍带着压迫感看着塞缪尔,投过来的目光仿佛能刺破他的灵魂。
塞缪尔舔了舔嘴唇,小声说道:“您把我弄痛了,先生。”
对面的人恍若触电般松开了他的手腕。
片刻后,在青年不解的目光下,幽灵把那支玫瑰放到旁边,拿出一条黑色缎带,轻柔而缓慢地系上了他的手掌心。
塞缪尔看着幽灵笨拙的打了个蝴蝶结,他不禁笑出声,引来男人不满的目光。
“你真可爱,幽灵先生。”
塞缪尔眉眼弯弯的说,脸颊两侧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那双手的动作一下停住了,看过来的眼睛也瞪大了。
“你得离开了,”埃里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他的心绪被青年的话全然搅乱了,“现在就离开五号包厢。”
嗓音极低又强硬无比。
塞缪尔小声嘟哝道:“变得真快。”
他又看了紧皱着眉头的魅影几眼,重新拿起桌上的玫瑰。
“献给你的,先生。”
不等对面反应,塞缪尔就把玫瑰插在男人胸口的口袋里,然后独自走出了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