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衷心祝愿你过得不要太节制，过度才像一席盛宴那么尽兴。——真切爱着你的表哥，亨利·沃登。”

饶了他吧，他可不想再为亨利处理烂摊子了。自从八岁那年见到十九岁的亨利，他那玩世不恭的表哥就在自己身边转个不停，寄希望养成一个心目中的完美艺术品。

然而塞缪尔经过过两个世界，并不是真正的孩童，于是亨利对他的引诱起不了什么作用，他也没有在人为影响下成为一个浪荡公子，最多只是轻佻了一些。

塞缪尔揉了揉太阳穴，写了一份含蓄的回信，希望亨利勋爵不要玩得太过。

第二天，塞缪尔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想起自己要拜访李斯特先生，睡意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又看见某个幽灵取下了自己的面具。

他到李斯特府邸的时候，大钢琴家正在屋里弹琴，深棕色微卷的发丝稍稍搭到脖颈处，身形瘦削，面容像音乐一般在弹奏间缓缓流动，漂亮而富有一股动态的美感。

塞缪尔悄无声息的坐到他旁边，沉浸在波澜起伏的钢琴曲中。音符一下接着一下被修长的双手敲击而出，恍若一滴红酒掉落水面缓缓扩散飘荡。

一曲终了后，李斯特起身为自己的小观众鞠了一躬，一双湛蓝色眼珠上垂着长长的睫毛。

看见回礼的塞缪尔，李斯特笑着说：“你今天穿的樱桃红马甲很不错，挺衬这首曲子。”

塞缪尔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好奇的说：“老师，我之前没听过这首钢琴曲。”

“是《浮士德》，”李斯特拿起壁柜上的一本羊皮书递给他，“古诺大夫想要创作一部关于浮士德的五幕大歌剧，特别邀请我创作一首《浮士德交响曲》，这只是其中的钢琴片段。①”

塞缪尔翻开那本书的序幕，歌德在上面写着自己对戏剧的理解：

“要在这狭小的舞台上，历遍宇宙乾坤，以从容不迫的速度，从天堂通过人间而入幽冥。”

李斯特一直坚信音乐能够表达一个故事、一幅画或者一幕场景，他写的大部分乐章都带有自己的标题，而塞缪尔也在他的教导下曾有过创作戏剧的想法。

老师看了下专心的学生笑着说：“我记得小时候你曾说：如果要创作一部戏剧，那么《浮士德》便是首选。”

塞缪尔舔了舔嘴唇点点头，他的确说过这句话。

创作的想法产生在八岁那年。他第一次去看了歌剧，那是在伦敦的霍尔本皇家剧院，名称看起来高贵却坐落在东区的暗巷里，高耸的建筑在地上投下扭曲跳动的阴影。

那天晚上，天空是一种怪异的红色。晚霞落幕的紫红，以及伦敦特有的灰暗雾霾，融合交织成一片不好形容的颜色，剧院发出的微光更为其增添了几分瑰丽和迷离。

塞缪尔在亨利勋爵的胁迫下穿了女装，他记得清清楚楚，一个白裙子领口系着红色蝴蝶结，脚上套着一双粉色女士小皮鞋，鞋面绣着精致的红色玫瑰。亨利夸赞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天使。

表演开始他看见了舞台上女演员们乳白的双腿，暧昧的眼神挑逗着底下每一个观众，亨利在旁边低语说“那就是美的艺术”。

之后帷幕一降一升，不完整的《浮士德》歌剧拉开序幕。

华丽的珍珠、黄金、琉璃和玻璃器皿被一一洒落在地面上，一片酒红色的海洋自低端漫开，深海底下藏着骇人的情感和彻骨的孤寂。

剧院的吊灯泼洒下不断变幻的光影，舞台的照明灯像碎钻似的星子落在塞缪尔的指尖，亨利勋爵抽着的烟草和馥郁的香水在空中朦胧地飘散，最后钻进他的鼻子里。

塞缪尔忍不住打了个阿嚏，亨利偏过头看他，一双玛瑙似的褐色眼眸在黑暗的衬托下发着幽幽的光。

帷幕再次上升，一个玻璃高脚杯不小心摔到地上，塞缪尔被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吓到，抬头望去。

舞台中央，浮士德弯腰将其捡起，杯沿闪着刺眼的光，锋利的豁口不小心在他指腹上划下一道口子。

一滴猩红色的血珠沁了出来，滚落至杯底，蔓延出一道鲜艳的红线。

而在那玻璃杯还未摔碎的光滑表面，塞缪尔看见了反射出来的——

——他自己的模样。

暗红的天幕下，他垂下金色蝶翅般的睫毛，白裙子上缀着的珍珠钻石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那场歌剧并不出彩，但给塞缪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他听见那在天堂和地狱反复交替回荡的旋律时，才能感受到自己是多么被音乐吸引。就算过了很多年，他仍然记得表演结束后那种灵魂飘荡的感觉，以及亨利的那句话。

“要我说到底什么才是美的艺术......”

亨利透过那淡蓝色的奇异烟圈，用一种蛊惑的目光引诱他。

“那一定是爱情、色.欲与死亡的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