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顾帆被余闲欺负得几乎自闭，但此刻，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竟也能口若悬河、康慨激昂。</p>
“即便偶有个例，但历朝历代，涉及国本，全是本着立嫡立长的原则，否则礼法何存？纲常何在？要都是用这少数例子给设立储君定义，岂不都乱了套嘛！”</p>
顾帆振振有词，脸上透着毅然决然之色。</p>
他是母庸置疑的太子党。</p>
先不说他爹顾廷舟受过太子的提拔，他自己，这些年殚精竭虑、鞍前马后的陪伴皇太孙学习，为的就是今后跟着皇太孙荣登大位。</p>
现在有人借题发挥，否决“立嫡立长”的观点，他第一个不答应！</p>
郑柯是国子监出来的优等生，曾经拜在沉修的门下，在法门的新人里，他的声望仅次于余闲。</p>
面对顾帆的论述，他以法家之威，掷地有声地道：“顾兄这话就失之偏颇了，你说不遵循立嫡立长会乱了套，那我且问你，远北地区的那些荒人部落，他们从无立嫡立长的规定，甚至还有女人当家的，不也是代代延续了下来嘛。”</p>
“好，我知道你会说荒人蛮夷，不足为鉴。那就再说说西唐，众所周知，西唐依旧延续着立嫡立长的规矩，可你看到了，西唐国力每况愈下，往上追朔，出了好几个昏君。现如今，西唐皇室里还上演着同室操戈的闹剧，追根究底，还是西唐的储君太子不成器，下面的诸多皇子不服。”</p>
此话一出，刚走到人群外围的宁云心，当即俏脸一暗。</p>
被人拿家事谈论，她自然有些不快。</p>
但是她没有出言辩驳。</p>
毕竟这是事实。</p>
而且这里是大景，还是言论自由的桃花书院。</p>
在这里，道理最大。</p>
你若是有理，就去辩倒别人，休想以权压人。</p>
而郑柯的肚子里正存着一大堆道理，还在那滔滔不绝：“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东宋，几代前，东宋朝廷向来软弱无能，面对荒人的袭扰，大多选择委曲求全、和谈避祸，甚至有过国君割地纳贡和亲，简直滑天下之大稽！”</p>
“后来好不容易出了一位骁勇盖世的韩光将军，一路北伐收复失地，却因为小人给皇帝进谗言，皇帝生怕韩光将军功高盖主，连发十道金牌把人召回来，意图加害忠良。关键时刻，是一个庶出的王爷不齿如此卑鄙的行径，愤然发动宫廷政变夺取了皇位。”</p>
“虽然这位庶子皇帝悖逆人伦纲常，但他对得起天地良心，此后他励精图治，重用韩光等能臣干将，一扫积弊、振兴国运，不仅将荒人驱逐至千里之外，而且社稷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被天下人奉为一代盛世。你说，若是当时东宋继续遵循立嫡立长的原则，还会有这般盛世吗？”</p>
在连珠炮般的辩驳下，顾帆直接哑口无言。</p>
周围的学员们还发出了掌声和叫好，为郑柯的论点喝彩。</p>
虽然东宋现在是敌国，但任谁都必须承认，东宋的国力，自那位庶子皇帝之后一路升腾。</p>
正如绝大多数百姓心里都有一杆秤，他们不在乎谁做皇帝，只在乎哪个皇帝能富强国家，能让他们安居乐业。</p>
甚至天元皇帝在谈到东宋的这位庶子皇帝时，也是不乏赞扬之词，还让皇子们都作为榜样去学习的……除了政变夺位的事迹。</p>
眼看顾帆面色苍白、神情灰败，郑柯发出了致命一击：“还有姜国，你们一些人应该听闻过，姜国末代皇帝的第十三皇子也是雄才伟略的翘楚，他曾经为了救国登上了湖心岛塔楼的第五层，连圣人们都曾经有评价，若是当初姜国末代皇子早些传位于这十三皇子，或许姜国还能续命几十载。”</p>
“因此，我的观点是，立嫡立长的规矩早该湮没在历史大河里了，正如选拔官员讲究贤者居上，国本立储，也应该重视立贤！”</p>
没等顾帆的脸色垮下来，周围就有人击节大叫：“好！说得好！”</p>
“这话说得极有道理，选拔官员，都讲究任人唯贤。凭什么设立储君，就不能这么做呢。”</p>
“是啊，历朝历代的例子太多了，嫡长子平庸倒好，若是昏庸卑劣之徒，执掌了皇权，岂不是给社稷和百姓带来巨大灾难？”</p>
“道教都讲究我命由我不由天，人的出生，本就不受自己的掌控，凭什么礼法就要把人的一生都提前定死了呢？难道还不给人改变命数的机会嘛。”</p>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今那些勋贵大臣，往上追朔有几个是嫡长子，若是他们从开始就遵循礼法教条，又怎会有他们的今时今日。为何现在又要给自己再戴上枷锁呢！”</p>
余闲冷眼旁观着，发现气氛确实不对劲。</p>
这里面，除了少数是真的投机支持鸿王的，应该还有许多家族的幼子和庶子。</p>
他们也不甘心这辈子只能给嫡长子陪跑，于是趁着这次国本之争，想要给自己博一条出路。</p>
直到这时，余闲方才明白，自己一开始有些错估了储君之争的形势，鸿王在朝野上下，还是有不少的支持铁杆。</p>
特别是幼子和庶子这批群体，他们从出生尹始，就被“立嫡立长”的礼法剥夺了巨大的利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嫡长子躺赢！</p>
他们是最希望这个礼法被摧毁的那批人，因此，他们格外希望鸿王能做一个表率，以一个庶出小皇子的身份继承皇位，也就是所谓的带路党。</p>
眼前，顾帆在面红耳赤下，灰熘熘的下去了。</p>
郑柯志得意满的享受着众人的敬仰。</p>
在山巅之上的平台，贾岩、诡山人以及一众教习也在观摩着这场国本辩论。</p>
“这应该就是如今的民心趋势了。”贾岩幽幽叹道。</p>
武门教习无亘沉吟道：“太子仁德贤明，但是那仅是局限于朝廷中的，老百姓不会知道这么多，也懒得知道太多，他们只知道当下的日子越发艰难，而内忧外患，总需要找一个替罪羊的。太子协助圣上理政，如今他恐有凶劫，老百姓们自然会迁怒于太子，并且希望改立一个储君，换一个新面貌。”</p>
道门教习清和摇头道：“荧惑守心出现后，上到朝廷，下到百姓，许多人都会觉得连老天爷都不认可太子，天意如此，那许多人就更有理由认为国本得换人了。”</p>
儒门教习何欢沉声道：“最麻烦的是，趁着这个时机，那些幼子和庶子积蓄已久的不满也顺势发泄了出来，都盼着鸿王能给他们指明一条打破桎梏的道路。”</p>
四大学派的大先生纷纷发表看法，但无论谁都没有明确支持哪一种观点。</p>
因为大家聊的只是学术观点，无关政治。</p>
诡山人探头一看论道台，颔首道：“无缺也出现了，你们猜猜他面对这样的群情激昂，会如何想，如何做？”</p>
“他啊，大概率会独善其身吧。”贾岩苦笑道：“前辈，你何必赶鸭子上架呢，明知道余闲现阶段根本不可能进入湖心岛的，还给他指了这么一条难如登天的路。”</p>
“你别觉得我是在误人子弟，去闯湖心岛，是这小子必须要走的路。”诡山人玩味一笑：“荧惑守心出现后，国本之争就是注定了的，只要是和太子、鸿王有关联的人，谁都休想置身事外。即便无缺什么都不做，也会被归为太子党，所以他必须得为太子做些什么。”</p>
“他能进入湖心岛是最好不过，届时，他必将名扬天下，连皇帝都不能随意操控摆布。即便失败了，他也能从这番试炼中收益颇多，更快的提升修为。”</p>
闻言，贾岩等人都是心如明镜。</p>
其实，湖心岛和忘忧湖，还是一个很不错的修行地方。</p>
因为闯关太难了，所以对身心的锻炼也越大，也越容易激发潜能。</p>
像沉修、贾岩他们，虽然没有登上塔楼第五层，但通过长年累月的闯关磨砺，都得到了巨大的启迪和助益。</p>
“天下将乱，这孩子必须得抓紧了，然而他太清闲了，老夫总得推他一把，早日成大器了，老夫也好将衣钵传授给他。”诡山人俯瞰余闲的目光，充满了浓浓的期许。</p>
贾岩点点头，忽然看见了一个少女顶着压力走上了论道台，站到了郑柯的面前。</p>
“你们道门的。”贾岩提醒清和。</p>
清和打量了一下，道：“是余闲的表妹池晴萱吧。”</p>
“道门的掺和这话题做什么？”武门和儒门的教习也面露困惑。</p>
只见池晴萱站定之后，拱手作揖，朗声道：“你刚刚一直主张立贤的重要性，那我想请教一句，若是嫡长子本就是贤能，只是在个别领域稍逊于其他皇子，那还有必要更换吗？”</p>
余闲看着小表妹勇敢的走上去，一开始还好奇她怎么会有兴趣掺和这个话题，不过他很快就想通了。</p>
池晴萱也是知道鸿王上位对威远侯府没好处，于是硬着头皮站出来，想给太子挽回一些声势。</p>
不过，看了眼郑柯嘴角噙着的冷笑，余闲心知小表妹怕是钻进了郑柯的圈套里……</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