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尾部牢牢地系在金毛油光水滑的脖子上。
凶狠的犬吠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被勒紧以后恐惧的哼唧声。
它前脚悬空,往前奔了好一会儿,无奈缰绳被身后的人拽得实在太紧,它挣了半天都没能挣开。
狗叫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乔晏惊魂未定,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刘雨姗已经站到她面前了。
她比乔晏矮些,衣服上沾了不少泥星子,缰绳的另一端被她牢牢地拽在手心里。
她笑眯眯地看着她,脚下毫不留情地踹了狗一脚,小狗委屈地叫了几声,但不敢反抗。
对了,原计划里,刘雨姗是会养只狗的,女孩子从小就对毛绒的东西有执念,好不容易自由了,乔宴不忍心拒绝她。
只是现在房子没租好,狗倒先领回家了。
刘雨姗拎着绳子,咋咋乎乎地和她打招呼:“放心,宿管阿姨那里我已经买通了,就一晚,明天咱们就把它带出租屋里去。”
毕竟规矩是死的,狗是活的。
她说得轻松,乔晏知道,宿管阿姨铁定被她磨了一下午,最后无可奈何这才答应的。
乔晏惊讶:“房子找好了?”
刘雨姗:“找好了,今天莫名其妙有个中介联系我们,房源还不错,离咱们俩的公司都不远,明天领你去看看?”
“可靠吗?”
“放心啦,我过去踩好点了,那个中介我之前联系过,只是价格没谈好,没想到哈哈哈,这后面居然还有套更好的房源,价格也合适。”
刘雨姗是短发,日常在头顶扎一个小揪揪,看起来风风火火又不失可爱。
她看着乔晏裙摆上依稀可见的泥点子,难得见到乔晏那么狼狈的样子,语气里尽是揶揄:“哎呦我的乔,可心疼死我了,怎么就让你遇到流氓了呢。”
乔晏听出了她的幸灾乐祸:“你想的话,我也可以送你去和那老流氓作伴,正好你也姓刘,五百年前是一家。”
刘雨姗:“不许侮辱我。”
说着从包里摸了半块饼干出来。
乔晏:“还吃啊?你看你胖成什么球样了。”
刘雨姗:“我才没有胖,只是岁月磨平了我的棱角。”
她怀里的金毛适时地低叫了几声,刘雨姗不客气地揉了揉它的狗头。
“对了,你说有个人救了你,是谁?”
乔晏:“沈……清玄?”
刘雨姗不确定地问道:“谁?”
乔晏重复了遍,吓得她险些嚷嚷出声:“你说的是,沈氏集团的那个沈清玄?”
刘雨姗爱看八卦新闻,嘉平豪门那点事她如数家珍,什么哪家富豪和哪个明星网红谈恋爱啊,哪位豪门富太太生子获婆婆几个亿豪宅奖励,或者哪个世家居然有私生子私生女啊,这些她都一清二楚。
前段时间沈氏集团负责人沈清玄豪掷三个亿为佳丽买宝石的事情被刘雨姗说了好几遍,茶余饭后都在提。
嘉平名门千千万,以沈家最为风光。
从清末年代开始,沈家便长居在嘉平凤凰城状元路第一弄第一号的位置。
到了民初,沈家更是斥巨资在寸土寸金的状元路修建起了一座公馆。
公馆一共五层,三十六间房,一楼为大堂会客厅,场地四通八达,棕褐色的木质地板古朴气味十足,共有三个大厅,五个洗手间。
一楼和二楼是由旋转的木梯连接,二楼是洗理室。
二楼和三楼共有十五间房,且每层楼的走廊尽头,都有洗手间,每间客房的采光布置都非常巧妙。
四楼五楼是主人居住的地方,有琳琅满目的储藏间、衣帽间,还有书房,梳洗室。
前厅有个大大的喷水池,池子里养着叫不出名字的观赏植株,池边镶嵌着斑斓宝石,水池里随便一捞,就是上好的玛瑙玉石。
公馆的藏酒在地下室,佣人们住的是东后院,厨房在西后院。
如此大的公馆,每月开销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沈公馆建成至今已有近百年,但是百年内,嘉平再没有出现第二座能与沈公馆相媲美的宅子。
若说沈家家底,没人能猜得出来,毕竟那是几百年,好几代人的传承。
时至今日,诺大的沈家,直系中只有沈老爷子和沈家嫡长子沈行深两人。
其它人,早在几年前沈家的一场动乱里就被迫分家,从此背了个旁系的名头,身份地位大不如前。
而沈清玄就是沈行深唯一的儿子。
他的地位,可想而知。
自然,刘雨姗也是清楚这点的。
可惜,传闻沈清玄信佛修道,除了同他一起长大的郑曦他格外在意之外,还没听说过沈清玄身边有其它异性出现过。
见乔晏点头,刘雨姗装不下去了,崩笑出声:“姐妹,你这是被骗得多狠啊,还沈清玄,你要是说顾深顾大少什么的我还能信,他最喜欢泡网红美女,沈清玄什么人啊,怎么会有闲工夫搭理咱们这种小市民?”
“别人铁定是觉得你好骗,胡乱编了个名字,我的乔,下次别这么单纯了。”
在她眼里,沈清玄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不对,是神。
她一口咬定乔晏是被人骗了,乔晏也没说什么。
两人一狗回到宿舍。
刘雨姗仍旧碎碎念:“不知道能让沈清玄另眼相看的人会是什么样子,一定好看得不得了。”
她慵懒地趴在桌上,左手手肘撑着脑袋,右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机。
“不过,总不可能会比你还好看。”
乔晏的颜值在刘雨姗这里是yyds,封神了的。
她一直坚信,如果乔晏进入演艺圈,哪里还有那些小白花半点地位。
虽说娱乐圈讲究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但在绝对的颜值碾压面前,所有人都会黯然失色。
乔晏就是纯欲的代名词。
明明生得一副观音性子,偏有一张妲己的脸,眨一下眼,别人连命都能给她。
“那些富家子弟,换女人就像换衣服一样,没一点意思。”
刘雨姗无趣地起身,去给她的狗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用搁置的水杯里装了点狗粮,起身的时候拍拍手:“狗子,今晚委屈你了,明天妈妈就带你去新家。”
小奶狗并不领情,龇牙咧嘴地朝她咆哮。
“我还治不了你了?”刘雨姗一巴掌拍在狗头上,力度大得险些给狗拍出个脑震荡,她指着狗:“再给我闹?”
那狗昏昏沉沉地甩头,最后决定忍气吞声地苟活。
狗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乔宴去厕所换了件衣服出来,随口问她:“给它取好名字了?”
刘雨姗:“取好了,这狗随我,有福相,就叫旺财。”
“……”她叹了口气,走到角落里,蹲下来用手指点了点金毛的鼻头,语气温柔:“旺财,下次选选主人的时候睁睁眼,选个有文化的哈!”
旺财仰起头,湿润的黑鼻嗅了嗅乔晏的手,然后立马来了精神,从地上爬起来,兴匆匆地朝着乔晏摇尾巴。
“现在知道讨好人了?”刘雨姗尽情地恐吓狗:“刚才在楼下也不知道是哪条疯狗冲出来咬人,再有下次,我拔了你的牙!”
乔晏语气夸张:“你这到底是喜欢狗还是讨厌狗?我怎么觉得你养它是为了报复社会?”
“给它立规矩呢!”
一岁后的金毛是天使,一岁之前的,比魔鬼还恐怖,不先吓吓它,后面更不好教。
乔晏难得正义感爆棚,帮旺财说话:“那也不能打狗。”
“……”
刘雨姗感叹:“好久没练过琴,咱们再去练习室练练?”
她说的练练,是指合奏,你一句我一句地演绎一首曲子。
乔宴三岁接触音乐,第一次与人合奏是和叶逢,她遗传了母亲的天赋,从小就酷爱弹琴,叶逢为了迎合她的喜好,特意去学习了钢琴,三不五时,就和她在母亲种下的槐花树下四手联弹。
她的钢琴在十七岁的时候就拿到了达布佩斯国际音乐比赛一等奖和唯奥蒂国际音乐比赛第一名。
她不是太有胜负心的人,所以没有继续进修钢琴,而是在大学的时候选择了另一门她同样喜欢,但并不是很擅长的小提琴。
中国乐器主要由天然材料制成,天然材料的使用强调自然属性,自然本身的多样性和独特性不能被人为地用标准统一,所以中国的天然材料制品特别注重音色的独特性,更接近自然而不是偏离自然。
而西方,在材料方面,西方乐器主要由金属和标准木料制成,特别是管乐器,金属可根据人的需要随意混合,形成合金,非金属和非硬木乐器,在材料,尺寸,厚度和模制方面也是标准化的。
尽管西方乐器由不同的材料制成,但它们具有共同的基调,标准化导致西方乐器偏离“自然”,以达到“器声”的统一声音。(摘自网络)
乔晏一直认为中西乐器之间有着不可跨越的沟壑,扬琴和小提琴怎么能合奏呢?
但在大学第一星期,刘雨姗就给她上了一课。
无论是中国音乐还是西方音乐,弹奏的目的就是为了抒发人类的情感。
两种乐器你来我往,彼此互相争高,又相辅相成。
这个时间段学生们都去吃饭了,练习室还有半个小时关闭。
刘雨姗带着乔晏去了她常去的那间房间。
墙壁纯白一片,只在进门的位置贴了张著名扬琴演奏家李琳琳的海报。
扬琴端正地摆放在桌上,纯白色的纱帘随风飘荡。
最后一晚了,刘雨姗不想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独自练习,索性放任窗户开着,坐到木凳上,拿起琴竹在弦上敲了一串音调出来。
扬琴音量宏大,刚柔并济;
曲调悠闲时,音色如叮咚作响的山里泉水,激昂时音色有如白浪滚滚的断崖瀑布。
可以是潺潺流水,也能是大江大海。
雨姗试音的同时,乔晏从包里拿出小提琴,把音调好。
第一曲,她用小提琴奏出了中国古老的乐曲《梁祝》。
小提琴的声音宛转悠扬,似泉眼般倾泻奔流,又似潺潺溪流,尽诉小女儿柔情。
窗外微风阵阵,散步的同学步子逐渐放慢。
“练习室里的是谁?居然在用小提琴演奏梁祝?”
“不得不说,还真挺好听的。”
雨姗随即加入合奏。
两种乐器相辅相成,曲调宛转悠扬,扬琴的声音如一颗颗大小玉珠滚落玉盘,小提琴则领着曲调,像高空中振翅飞着的鸟儿一般自由翱翔。
《梁祝》过后,是《赛马》。
曲调如艳阳拂面,如繁星当空,让人恍若骑在马背上,践上一地柔嫩的春草,微风伴着露滴,随着调子奔驰。
“原来扬琴和小提琴合奏这么好听。”
“这个《赛马》我会,同学,等着我!”有一个男生低嚷了一声,从主干道一路飞奔,急冲冲地往练习室跑。
练习室还有半个小时关门,值班老师赶忙把人拦住。
“同学,练习室快关门了,要练曲子明天再来。”
男生急得满头大汗,耳畔的音乐已经到了高潮处:“老师,我想进去和她们合奏,你就通融通融,快来不及了!”
“不行不行,要合奏也得明天再来。”
没等男生说话,后面零零散散冲了一大堆人进来:“老师,就让我们进去吧。”
有人手里甚至带着自己用熟了的家伙什儿。
值班老师也愣住了,傻傻地看着他们:“你们都是来合奏的?”
“是啊是啊!”
以往同学们都是戴着耳机各种在练习室练自己的,有时候还会因为隔壁声音太大掐架,哪里有过这种时候。
值班老师倏然一笑:“快点进去,要不就赶不上啦。”
大家紧张的情绪立马放松,脸上带着笑意,飞快地往自己的练习室冲。
“谢谢老师!”
等所有人各就各位,小提琴的声音逐渐低沉,渐渐消无。
扬琴最后响了几下,也没了后续。
终究还是没赶上。
“哎……还是差了点。”
众人同时叹气,没过几秒,在练字楼最里面的教室,忽然有新的律动响起。
有人激动地喊道:“来了,来了!”
乔晏和刘雨姗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开始弹奏她们最爱的一首曲子《春》。
扬琴的声音一出,立马有钢琴附和,两种琴声互相缠绕,清脆的调子像是在人心尖上跳动。
还有别的人。
乔晏和刘雨姗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里感受到了笑意。
在第一个和弦处,小提琴开始演奏。
小提琴的声音一出,越来越多的乐器声加入,一开始,大家都尽量放轻声音,唯恐影响到当下的和谐,随着后来曲调的拔高,所有人都兴奋地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各类乐器的声音层出不穷,有突兀的也有和谐的,但最终都走向同一个调子。
这是嘉平音乐学院第一次自发地组成了一场合奏。
各种乐器,各个年级,有学生,或许还有老师,全校师生都是听众。
曲调前所未有的和谐激昂。
弹奏结束,原本安静的练习楼里慢慢传出声音。
“卧槽,虽然我这里听起来不太好听,但是老子贼激动的好吗!”
“刚才有一个调子我弹错了,吓死我了,还好被对面吹唢呐的抢救回来了。对了,吹唢呐的是谁?”
“不知道最里面的人是谁?真希望这样的合奏还能再来一次。”
原本已经走到了门口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看向走廊深处的那扇门。
乔晏小心地把琴放进背包里:“最后一次了。”
“是啊。”刘雨姗把琴竹擦干净,有些不舍地抚摸着琴身。
等她们出来的时候,练习楼再次恢复了寂静,就像刚才的演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值班老师笑眯眯地看着她们,说道:“今天这个班,加得值!”
乔晏和刘雨姗不知道,因为她们的这个小癖好,后来,嘉平大学音乐学院每次学期末都会有这么一场学生自发组织的,中西乐结合的演奏会。
当然,演奏会的王者,永远是那个不吹则已,一吹惊人的唢呐。
唢呐一出,谁与争锋。
The King of the pa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