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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谈韵之沉下脸:“我要能开还用得着你。”

“你们两个年纪加起来还没我大,就喜欢瞎折腾,小孩本来没病都给你们折腾得有病了。金泊棠说有病你就信了?我看那小子是要二婚了,才想了这么个阴损办法把小拖油瓶扔过来。——反正我觉得小秧没问题,多乖一个孩子啊!就是安静斯文一点。要搞你自己搞去,休想让我给他出一分钱。”

谈礼同手刀一振,抓上玄关柜顶的手机,一个人走了出门。

谈韵之来不及跟他掐架,带上徐方亭和小秧出门。

“我还以为谈叔有司机可以送我们一程。”徐方亭抱着小秧说。

“以前有,但是后来公司都请人打理,他半退休状态,每天去楼下棋牌室报道‘上班’,要什么司机啊。”

“……我以为谈叔天天在附近上班,所以按时回来。”

谈韵之差点跳起来骂:“跟他打牌的阿公阿婆都回家吃饭,没人跟他玩了!”

“你还没学驾照?”徐方亭说,“我以前好多同学趁着高考后的暑假去学车。”

谈韵之朝小秧伸手,想抱过来,小秧嗷嗷躲闪,跟了徐方亭一周,已经不愿意别人抱,非要赖在她身上。

谈韵之捏了下小秧脸蛋,呲牙咧嘴,然后说:“我寒假再学。——你去学一个吧,我们家有车,你以后出门带小孩方便。”

徐方亭让他帮忙介绍驾校,她人生地不熟,他才是地头蛇,谈韵之应过了。

两个人带着小孩打车来到沁南市儿童医院,乘电梯上行为发育专科。

候诊大厅色调缤纷明亮,提示路标不失鲜明,比普通医院的冷色调更能宽抚心情。

他们坐在玫红条椅等大屏幕叫号。

来看诊的小孩很多,小龄儿童大多有两个或以上家长陪同,像徐方亭和谈韵之这么稚嫩的“家长” 真是独此一份,吸引不少好奇的目光。

他们也是这种目光的发出者,默默观察着小秧的同龄人,或者同症状的人。

有个比小秧大一点小女孩,穿着红裙子在大厅疯跑,家长叫唤不理会,目光明显不对视,时不时自顾自大笑。她跑到小秧跟前,不看他们,也不看小秧,而是径直盯着他手里的车,忽然一把抓过来。

小秧尖叫大哭,徐方亭和谈韵之懵然一瞬,那边家长先反应过来,夺了车子还回来,连说几声不好意思。

“没关系……”徐方亭把车子塞回给小秧,抱在腿上哄着,不自觉往她的同伴那边瞟了眼,谈韵之居然也看向她。

两个人默契而沉重地认可了同一个看法。

屏幕上叫号金嘉秧,徐方亭抱起小秧就往诊室走,匆忙间背包只挂着单边肩带。谈韵之后知后觉,说了声“我来背”,才把她负重一路的双肩包摘下来。

诊室跟普通医院的没什么不同,只是桌子上多了几个彩色积木玩具。坐诊的男医生脸小显年轻,简介上显示从事精神卫生工作已十余年。

医生不掩好奇,说:“你们是孩子的——”

“我是带他的阿姨。”徐方亭抱着小秧坐候诊椅上,先行回答。

“我是舅舅。”没有其他椅子,谈韵之站在她们后面。

医生说:“你们看起来很年轻啊,孩子的父母呢?”

徐方亭适时噤声,只听谈韵之回答:“离婚了,妈妈在国外,管不上他。”

医生又问:“那平常都是这个小阿姨来带?”

谈韵之说:“家里还有一个外公。”

医生若有所思哦一声,把积木小车拿过来给小秧玩。

小秧果然又开始“推车观轮”,医生不意外地说:“很喜欢轮子啊。”

然后他边观察小秧,边开始问情况。

徐方亭扭头找谈韵之,那边轻轻说“你说吧”,她便开始交底。

医生问:“小孩有发烧惊厥史吗?”

她立刻答:“没有。”

谈韵之忽然问:“你怎么知道?”

徐方亭只好又扭头,说:“他从出生到现在的历史病历都没写有,你没看过吗?”

“……”谈韵之一头扎进ASD资料里,当然没翻过小秧以前的病历。

后面关于小秧出生时的情况,孕周,是否窒息,有无黄疸等等,都是徐方亭按照一个叫谈润琮的建档手册上面回答,其他知道或者不清楚的都如实交代。

谈韵之在旁半句话答不上,像个失职的男家长。

医生抬头对谈韵之笑道:“你家这个小阿姨请得可以啊,我就没见过能答得这么清楚的,你们当家属的要检讨一下自己了。”

谈韵之汗颜地说是。

医生又问:“你家小阿姨上过学吗?”

徐方亭自己答道:“高中毕业。”

“难怪,这么有水平的阿姨真的很难得。”医生道,然后开了评估的单子,先给小秧做一个系统评估,再给后续建议。

三个人又杀到另外的房间,专门评估的医生一边带小孩做桌面小游戏,一边在表格记录得分项,大人则在旁填写一系列量表。

谈韵之在网上填写过类似评定量表,对小秧的程度有个底。

小秧年龄小,能做的项目不多,很快做到了尽头。

但评估结果出来,谈韵之还是愣神好一阵。

小秧已经22月龄,总体发育水平只相当于14月龄,落后同龄儿童8个月;其中语言发育更短板,只有8个月。

估计实际更差,别的8个月小孩已经会无意识发mama音,可是小秧从没发出过一个音节。

总之,症状全对,该会的都不会。

准备拿结果给刚才的医生看,谈韵之边走边咕哝:“那个脱袜子的题,为什么一定要从袜口往脚尖方向脱啊?”

小秧直接从脚尖拔.出来,不然这道题的分数还可以拿下,稍微提高总得分。

徐方亭说:“可能为了测试是不是从其他人那里学来的吧。”

谈韵之振振有词:“我就是从脚尖拔的!长这么大还是!这有什么问题!”

徐方亭不禁想起昨晚adidas的白袜子,错愕道:“你为什么要从脚尖拔?”

“……爽!”

“可是袜子拉长容易坏掉。”

“那就买新的呗。”

“……”

徐方亭往上掂了下小秧,没再跟他争论,“喂”了他一声,示意他看旁边的房间。

里面有七八个小孩,每人头上都带着一顶“帽子”,“帽子”引出几根导线接连到桌面上的仪器。小孩们无一不在看着动画片,估计这样才能安坐。

她压低声,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强势:“千万不要去这种治疗,又花钱又浪费时间,根本没用!吃药也没用!”

谈韵之倒是肯定地嗯了声。

回到刚才的诊室,医生下了ASD的诊断,谈韵之也说不上意外,只是心死得更明明白白。

医生让他们一会到分诊台要康复机构的表,建议选一个离家较近的机构上课干预,毕竟每天都要上课,去太远大人和小孩都折腾不起。

“或者你们也可以试试经颅磁治疗?”医生说,“像刚才评估室旁边那个房间的小孩一样,有些家长反应说有效果。”

“不用!”

徐方亭和谈韵之异口同声。

医生无所谓笑了笑,又说:“小孩是沁南市户口吗?”

谈韵之说是。

“沁南市户口去相关机构上课,每年可以报销3到5万的训练费用,减轻负担,”医生敛了表情,用一种近似宽抚的语调,“因为孤独症,它属于一种精神残疾,小孩可以办一个残疾证,然后向残联报销……”

精神残疾,若换成通俗语言,那就是疯子、傻子、脑子有病,谁会把一个表面完整无缺、拥有无限未来的2岁孩子跟残疾划上等号?

谈韵之纵然研究了好一段时间的ASD资料,但也仅仅把小秧和ASD划上等号,知道他存在这样的障碍,从来没有定义为残疾。好比在他眼里,小秧只是得了感冒,医生却诊断为癌症。

徐方亭说“我们再看看”,然后把他拉走,连背包怎么回到她肩上,谈韵之也记不清楚。

儿童医院门口架了一座滑梯,小秧挣扎着要过去,徐方亭追着跑,还抽空大声提醒他。

谈韵之坐到场地边的水泥条凳,背对着滑梯。

从小到大,他接触过的都是正常人,没见过残疾人的影子。可能像徐方亭哥哥那样的重度人士,只能被关在家里。

他想起上小学时候,班里有一个男生,次次考试倒数,在他看来简单的数学题怎么也学不会,普通话发音不准确,一直把他叫成“谈韵叽”,连老师都骂过他蠢笨如猪。

他接受的教育是众生平等,可是认知在此刻颠覆。

有些人生来就无法拥有一部分能力;有些人能力的上限,可能只是普通人能力的基点;有些人幸运当上兔子,跑得快,可以偷懒,有些人只能当蜗牛,全力以赴,昼夜不舍地蠕动,也不及兔子一步的距离。

徐方亭偶然的一瞥,看见谈韵之抹了下眼角。

这个背影和动作她并不陌生,只是原型不是谈韵之,而是她的妈妈。小时候自从她开始发觉她哥有点不正常,像个疯子,整天陪着看不见的伙伴哈哈大笑,徐燕萍枯坐抹泪的背影也频频进入脑海。经年累月,深刻如昨。

小秧刚好滑到滑梯底,她弯腰一把抄起他腋窝,飞转一圈转移他的注意力,然后把他盖到谈韵之背上。

“舅舅背。”

谈韵之没回头,下意识反手揽住小秧。

“别灰心,我们一起加油吧。”徐方亭松开小秧,只扶着背部,轻轻说一句。

谈韵之没有应她,吸了吸鼻子,依然低着脑袋,把小秧勾进怀里,横抱着。

“以后你叫谈嘉秧,不叫小秧了。等你上学老师可不会叫你小秧,只会叫谈嘉秧。谈嘉秧是你,徐方亭是阿姨,谈韵之是舅舅,知道了没有?”

他埋在小秧胸膛,发疯蹭了蹭;小秧咯咯大笑,不知人间疾苦,灰色短袖前襟留下几抹不属于他的深色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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