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秀林定于逝后第七日出殡,沐寒在后面的日子里一直没有露面,此举引起了知道她回来的几位族老的颇多微词。
须沐宝对此心中有所猜测,亦对她的行动有所预料,对族老的责问,他客客气气地挡了回去:“姐姐现今是出家人了,且许多人并不知道姐姐回来,她出来哭灵并不合宜。她如今和那些师傅在一处给爹做道场,已是将能做的都做了。”
沐寒确实去观里做道场了。
只是她念的东西,虽然听着没问题,但无人听说过。
道士知道她是“外邦人”,还是主人家的亲眷,更是给观里添了五十两香油钱,又另出钱给亡者点了三年灯,也不敢横加干涉。
点灯的事情她没刻意瞒着,送她去道观的须齐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被她说过不要透露捐钱的事情后,转头把她点长明灯的事情宣扬出去了。
族老们闻说人果真出家了,早就人老成精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面色变了好几变,心中似乎闪过了许多想法,最后也确实不再提此事。
须沐宝见此,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苦笑。
他想把姐姐在附近找个人家嫁出去的想法,目前还没更易,如今这事一出,这想法更难落实了。
又有些流言隐隐约约地传出来,说这女人怪不得是走丢十几年后还能回来的,心真狠,一点不好处能记到人死不撒手。
须秀林出殡那日,沐寒出现了。
这应该是九成须家族人宾朋头一回看见她。
她走的也不是孝子的位置。
是和尚道士的位置。
也因此许多人根本没认出她。
甚至因她在一众道士之间,鲜有人敢确定她是个道姑。
她一路送灵,眼看着落棺,填土,起坟,在她心里,须秀林已经亡故这个事实,在此刻空前清晰。
她缓慢地吐出长长一口浊气,她吐气的声音颤抖了几回,胸中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在翻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这令她不适的情感强压了下去。
伯赏见此,心中却只有叹息。
他不太喜欢天意天道一类的东西。
但于他看来,这东西若应在沐寒身上,大抵是天意认为她应当断绝凡尘俗世的这些亲缘,希望她割舍掉这些它们。
而这也是沐寒自己在无意识中做出的选择。
但沐寒现在偶尔流露出来的一些情感,表现的是,有意的情况下,她并不想断。
就是不知她最后会如何选择。
等沐寒再回到家,有一直跟着的人,才隐隐约约猜到她是什么人。
这其中就包括一个粉面朱唇、举止看着常有些轻浮的俏公子。
那日在银楼里颇为失礼地盯着沐寒看的,正是他。
沐寒给须秀林送葬的路上,并未分神注意其他,更不可能留意帮忙送行的人,等回返途中才有心注意一下都来了什么人。
须家的亲戚,除却当年就熟悉的,其余的她早忘得差不多了,正赶这工夫回忆一番。
等看见那个今日打扮很朴素的公子哥时,她并未惊讶,只觉是意料之中。
那公子哥儿一身的富贵气派,在这镇上是养不出来的。
这小镇上也没什么能吸引大人物的地方。
她又知道须沐宝有几个出身非富即贵,但还没有出师的师兄跟着张先生一起来了。
若不是偶然路过此地,那这人就是须沐宝师兄的可能不小。
那公子哥开头倒是一眼看见沐寒了,但他以为沐寒是那群道士请来的人——他对沐寒的感觉和沐寒对他是一样的,即看一眼就能肯定对方不会是这小镇上的人。
结果等后来,道士和尚都回去了,送行的人也有许多在回来的路上散去回家了,同行的人越来越少,这道姑还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走,他心里就开始毛了。
等到了须家门口,这人还在,然后招呼也不和旁人打直接进了那间封了一年多的院子。
他觉得自己没法冷静了:“意臻,刚刚那位道长,是你的——”
“是我姐。”
扈邵宁深吸了两口气:“她今年二十七?”
“她二十五。”须沐宝哪怕知道沐寒都去道观里帮忙做道场了,心里把姐姐嫁出去的想法也依旧没有动摇,所以对相关的问题格外在意:“她十一月生的,没满百天先到两岁。”
他解释得十分认真。
本来就不小,被人误会了岂不会更难找到过得去的?
扈邵宁闻言声音更虚弱了:“她保养得比勋贵家的家眷都好,比我妹看着都少面。”
面相十七八,神态不像少女,才看着让人觉得有二十多。
扈邵宁觉得自己没脸见须沐宝了,而须沐宝这时也想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你和我姐见过了?”
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兄的风流韵事——当然这在他和张先生看来,尽是些不着调的事——登时警觉起来。
“意臻,”扈邵宁赶在须沐宝再问前截住了他:“你之前说,想把你姐嫁了?”
须沐宝愣愣地点头。
“你还是别瞎忙了,”扈邵宁想起沐寒先前看他那一眼,就觉心虚气短:“你还有你家里想的那些怕都没发生过。你姐是真出家了。”而且自己一个人过活也不会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