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围城那日起到现在,城中的猪已被吃干净。
猪这种牲畜格外耗费粮食,若不能出城打草便很难养活,一开始便吃掉倒也算是帮着节约了食粮。
花翥家中那群鸭子却还在。
毕竟鸭子也就比手掌大一点儿,前几日县丞庄海便说杀了鸭子取肉,却被贺峰阻拦。
“鸭子太小,杀了也取不了多少肉,况且她家中已经备下了足以让鸭子过冬的草料和用干鱼磨成的粉,这些鸭子抢不了人的食粮。暂且留着,养大点,到了绝境再吃。”
褚鸿影说贺峰不懂打仗。
花翥却很敬佩贺峰。
蛮族人多、力量强大。
亏得明荣城城墙高约二十四尺(八米左右),凭借地利,抵挡住一波又一拨的攻城。
守城期间贺峰一直与士兵同吃同住,也提刀上战场,像士兵一样在战场中弄得处处是伤,满身是血。
又一场恶战后,贺峰一脸血,提着砍得刀刃都坏掉的刀,一瘸一拐从城墙上下来,指挥士兵们收敛尸体。
不远处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贺峰的儿子贺紫羽在家中老妇人的陪伴下跑来,一把抱住贺峰的腿,奶声奶气道:“爹爹,鹏鹏来了。”
花翥抿唇一笑。
却不料贺峰当即黑了那张在百姓面前永远笑容温煦的脸,抓着贺紫羽的后领将他扯开,又一耳光狠狠扇去,打得贺紫羽接连打了好几个转,一头栽倒在地上。
陪在身边的奶娘慌忙将孩子抱起,心疼得一个劲抹眼泪。
“是‘父亲大人,孩儿有礼了。’!教了这么多次还说错!废物!”贺峰瞄了一眼,见贺紫羽背着的小布包中似乎什么东西,板着脸翻出来,原来是一只不过比铜钱大一点的小乌龟。
“蠢货!”
不顾贺紫羽的哭闹和哀求,贺峰用力一挥,乌龟消失凌乱的场地上。他复又一巴掌扇在贺紫羽脸上,这次更狠。老妈子不敢拦,只站在一旁心疼得抹眼泪。
贺紫羽蹲在地上一面哭一面吐,口水混着血,一颗白生生的小牙躺在血水中。
“带小公子回家,废物!都五岁了还成天只知道吃喝玩耍!将来如何为国效忠!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利!滚回去读书!”
周围的人个个愕然。
却也无人有胆子出声,爹爹打儿子,天经地义。
他们走后,花翥寻了很久,终于找到了那只小乌龟。
落在马草中乌龟没有摔坏,震动让乌龟小心将头探出,又赶紧缩回去。
文修语曾说乌龟怕冷,北方的乌龟会冬眠,乌龟冬眠不能受冷,却又离不得水。这便小心将乌龟带回家放进小碗中,在龟背上洒了一点儿水。
此时就算将乌龟还给贺紫羽,八成也会被贺峰丢出来。
花翥便回家放好小乌龟,记起那夜与贺紫羽做的约定,便小心拿住藏在柜子深处的糖塞入怀中。
出门才觉街上的孩子个个面上都是笑意。原来贺峰今日找了几个手巧的妇人做了不少红枣糕,里面放了很多糖。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不论贫贱、身份,一人一块。
心道县令大人还是疼儿子的。花翥加快脚程,人力物力皆集中在城墙下,县衙守备很是松懈,她很容易便混了进去寻到贺紫羽。
贺紫羽独自坐在小院,怀中抱着一块大石头,一边一个劲摸石头一边同石头说话喊石头“小龟”。
他的眼眶、鼻头和嘴角都红红的。
花翥记起第一次见贺紫羽。这个孩子时常挨打,因写错一个字,因偷养了一只小乌龟,因喊错了称呼。
备受百姓尊敬的好官不一定是好父亲。
花翥正欲拿糖给贺紫羽,杨佑俭却来了。
战事开始后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杨佑俭。
杨佑俭比之前还要消瘦很多,脸越瘦,衬托得眼睛越大,原本有神的眼睛这一刻黯淡无光。
杨佑俭在贺紫羽身边坐下,从怀中拿出一小块红枣糕。
贺紫羽眼巴巴看着,泪水吧嗒吧嗒落下。奶声奶气絮叨:“鹏鹏没有糖糖,爹爹说糖糖不够,鹏鹏是他的儿子,所以鹏鹏不能吃。”
杨佑俭想想,将枣糕分成两半。
贺紫羽啃得小心翼翼,不留意落了一块在地上,赶紧拾起来就着泥一道塞入口中。
花翥看得心酸,每次看见小男孩她便会想到自己的弟弟。便露面,在两个孩子震惊的目光中从怀中拿出两颗糖,一个孩子一颗。“小龟我给你收好了,等战争结束我便还给你,好不好。”
“爹爹、不,父亲大人会打、不,会责备在下的。”
花翥笑道:“称呼自己‘鹏鹏’也没关系。毕竟鹏鹏还小。”
“爹爹说不行。”
“那就不在爹爹勉强称呼自己为鹏鹏好了。”
贺紫羽盯着花翥,许久。“乌龟哥哥!”
花翥吓了一跳,杨佑俭大惊失色,将花翥上下打量,终于道:“原来如此,还有可能是女子。”
“你还抓我吗?”
杨佑俭摇头。“哥哥重要,哥哥定会回来。”
花翥不言。
在紫阳关遭遇了屠城,杨佑慈能活下的几率很小。
那老驿吏,驿站商人很早之前便过世了。东方煜究竟要做什么,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晓。
街道上忽然喧哗起来。花翥□□出去询问,连找了几人才知晓缘由。
蛮族刚才又发动了一场攻击。
贺峰身先士卒,战死在城墙上。